經濟學家抓貪汙

貪汙的行為除非被抓到,否則通常都是隱形的,但是經濟學家卻想出了一些有趣的方法來探測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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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期
樊家忠
作者為台灣大學經濟系助理教授

筆者延續前面幾期「鑑識經濟學」這個主題,跟大家介紹更多經濟學家利用數據分析所進行的偵探工作。這次我們將焦點放在各種貪腐行為。

 

美國司法獨立嗎?

談到司法獨立,許多人喜歡拿美國來做標竿。當然,跟台灣封閉的司法體系比起來,美國司法權的行使比較不會受到政黨的直接操控。但是,這並不代表司法沒有受到政治意識形態的影響。

針對這個影響,美國的學者Sanford Gordon研究美國檢察官本人的意識形態是否會影響他們對於政府官員的起訴。

Gordon比較小布希(共和黨)和柯林頓(民主黨)執政期間涉及弊案的政府官員被檢察官起訴的情形。他的研究重點在於,不同政黨背景的檢察官是否對於相反背景的官員比較「狠」,而對於同樣政黨背景的官員就比較「放水」。

研究結果顯示,共和黨背景的檢察官對於布希政府的官員比較友善,當這些官員犯行輕微時比較容易獲得不起訴處分。但同一個時期的民主黨背景的檢察官則比較會連微小罪刑都予以起訴。這樣的差別執法的現象,在柯林頓主政期間也同樣發生,只是兩個不同政黨背景的檢察官角色易位而已。

因此,即使在政治黑手不太容易直接操控司法的美國,司法人員執法時仍然會在裁量權限內進行差別待遇。這個發現對於政治仍然嚴重干預司法的台灣,吾寧有非常大的啟發性。

 

看不見的貪腐如何研究?

任何人想要研究貪腐行為,第一個面對的障礙是資料不足。貪汙的行為都是隱形的,被公布的弊案都是被抓到的案子,我們無法知道那些沒有被抓到的案子有多少,或者其程度如何。

不過,儘管貪汙行為是隱形的,經濟學家們還是想出了一些有趣的方法來探測它們。Di Tella與Schargrodsky兩位經濟學家就利用了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在1996至1997年間進行的「打貪」工程,來探測公立醫院貪汙的情形。

布宜諾斯艾利斯市政府在1996年進行改選,反對黨上台後隨即對公立醫院進行了肅貪,主要的措施是加強審計醫院的帳目。

兩位學者的研究發現,肅貪之後公立醫院在基本醫療用品(如酒精與雙氧水等)上的花費竟然下降了15%。原來在肅貪之前,這些醫療用品的報價都是嚴重高估的,價差的背後當然就是豐厚的油水,應該都進了藥商與院方某些人的口袋。

觀察一個外在事件的衝擊所造成的效果,是鑑識經濟學家常用的研究方法之一。因為在正常情況下,價格、需求與供給等經濟變數在短期內的變化不會太劇烈,而且往往這些變動都是多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因此很難估計出某個單一因素的影響程度。但是當一個特別事件出現時,例如上述的肅貪政策執行時,價格出現不連續性(discontinuity),而同時其他的變數沒有出現劇烈變動,那麼就可以合理推論價格的變動是肅貪造成的。

 

高薪真的會養廉嗎?

Di Tella與Schargrodsky的另一個研究目的是想要了解高薪是否真的有防範貪腐的效果。兩位經濟學諾貝爾獎得主Gary Becker與George Stigler早在1974年就發展了一個貪汙的模型,其後廣被研究者使用。

根據這個模型的推導,貪汙的行為主要受到兩個因素影響:個人的薪資與貪汙被抓到的機率。當然,被抓到的機率愈高,個人貪汙的意願就愈低;而個人的薪水是貪汙的機會成本,薪水愈高,個人貪汙的意願就愈低。這個第二個預測就是所謂的「高薪養廉」的概念。

關於這一點,Di Tella與Schargrodsky的研究結果非常的有趣。當肅貪的力度在高峰時,也就是風頭最緊的時候,貪汙的程度不分薪資高低呈現全面下降的現象。可是當肅貪的力度減弱之後,低薪者就顯示出比較多的貪汙行為。

這個研究結果顯示高薪未必養廉,兩者的關係並沒有一定的公式,並且受到其他因素(例如肅貪)的影響。

 

門神到底值多少?

台灣的企業常常找政治人物當門神,為政治人物提供獻金或者其他好處,來換取某些經營特權、政府標案,或者減稅等利益。這種政商關係是國際上的常態,許多國家都有,台灣當然也不例外。

一個有趣的問題是:發展一個政治上的關係到底能為一個企業帶來多少好處?

美國的經濟學家Mara Faccio研究了47個國家的2萬多個上市公司,找出了541個有大門神的公司。個數很少是因為他們用非常嚴格的標準來定義一個企業擁有政治關係──該公司的大股東或者高級主管是國會議員或者政府官員。他們發現這些公司的特色是規模很大,而且集中在各界普遍認為比較腐敗的國家,例如俄羅斯。

Faccio接下來發現,當這些公司主管或者大股東成為議員或者官員時,公司的股價(以及市值)會上升1.43%,而且這個比例在比較腐敗的國家中會上升到4.3%。比例看起來不大,但對一個大規模的公司而言,4%的市值往往是非常龐大的數字。

在隨後的研究中Faccio進一步發現這些有政治關係的公司在經濟衰退時比較容易得到政府的補助(bailout),得以度過難關繼而東山再起。這種現象使得經濟發展中的「創造性的破壞」難以出現,因為爛公司有政治保護而得以維繫,好公司反而在危難時得不到救助,產業出現反淘汰。

政商勾結不但妨礙經濟競爭,也妨礙政治競爭,對一個國家危害甚深。但是切斷政商勾結,往往需要巨大的政治能量來進行變革,是先進國家與發展中國家共同面臨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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