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舟遙遙以輕揚，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乃瞻衡宇，載欣載奔。
陶淵明《歸去來辭》
89. 田園將蕪
美國中部 山中湖
離開芝加哥之後周玲玲與顏成中先去了紐約之後再轉往邁阿密，最後回到周氏總部的山中湖。
顏成中花了幾天的時間瞭解周氏的規模。周玲玲對他沒有任何隱瞞，包括那個神秘人物的存在，她都告訴了顏成中。
最讓顏成中驚訝的不是周氏的起源或者周氏的財富，甚至那位神秘人物的存在都不能讓他感到訝異。
因為天下事無奇不有，一個長生不老的開悟者並不足為奇。根據《聖經》中的記載，上古列祖時代人類原本有九百歲上下的壽命，直到大洪水以後人類的壽命才迅速的減少。就算如此，亞伯拉罕也活了一百七十五歲。直到列王時代起，人類一般壽命才驟降到七十歲以下。
他是教徒，當然相信《聖經》的記載。因此周玲玲提到那個神秘人物時，他一點也不驚訝。
他驚訝的是周玲玲提到在另一個世界裡發生的事情。那些事情在他夢中斷斷續續出現過，有些情景讓他印象極其深刻。所以周玲玲一說起，顏成中便聚精會神地聽著。表面沒有任何波瀾，其實內心震憾不已。
周玲玲一邊說著一邊注意著顏成中的反應。「你的夢境中出現過這些事，是嗎？」
顏成中點點頭，然後深吸一口氣：「我的世界觀好像都被打亂了。那不是輪迴，不是甚麼前世今生，那是正在發生中的事情，是嗎？」
周玲玲誠實地回答：「我不知道。可是按著事情的發展可以推斷那裡與這裡應該是兩個平行世界，時間的先後我不清楚，可是那裡正在發生大事，而你……」周玲玲看著他：「在那個世界中的你，正在想辦法挽救更多的生命。」
顏成中思索了一下才疑惑地問道：「以戰爭的方式挽救更多的生命？」
周玲玲微微一笑：「那是萬不得已。因為時間太緊迫了！天上的二個太陽正在倒數計時著，但趙國準備發動戰爭，要把無神論強加在其他兩個國家的人民身上。如果任由趙國為所欲為，不但躲不過戰爭還會使更多的人受無神論所害，把天象的災禍視為當然，不去尋求真理的道路──神要解救善良人的道路。」
顏成中點點頭，他的確一直認為最快的止戰之法就是──以戰止戰。
「除了刀槍相見的那種戰爭，難道沒有別的方法？」顏成中其實可以想到幾十種方法，迅速終結趙國的問題。
周玲玲嘆口氣：「不知道為甚麼，你在那裡一直感應不到這世界中的你。也因此你在這個世界中累積的知識與智慧都無法傳遞給在那個世界中的你。」
顏成中馬上設想到一個結果：「所以都是妳給他建議？」頓了一拍又說：「……我還是稱『他』比較自在，妳知道我在說誰。」
周玲玲笑出聲來：「我倒是知道一點貨幣戰爭的皮毛，於是就大膽地提出建言。如果你能和自己聯繫上，憑你在金融、地產、貨幣上面的實戰經驗，哪裡還用得著我這個外行人來給建議？」
顏成中沈吟著。
周玲玲猜得到他在想甚麼。
「其實我並不清楚自己為甚麼會漸漸地和另一個世界聯繫起來，而且訊息越來越強。」周玲玲凝視著落地窗外的湖泊，輕輕地說道。
「這個我倒是聽小叔說過。」顏成中提起顏神父跟他說過的那些修行人的故事。「有些人是天生的，也有一些人是後天修來的。例如修士或神父，通常是那些特別聖潔的使徒，就有不少人可以聯繫上另一個世界。有些是到達了天堂，也有能夠探知地獄的。」
但這還只是談到結果與現象，並沒有給出答案。不管是天生或是後天，究竟為甚麼會有這樣的超能力？
「這是神的恩典，但教廷似乎不太宣揚這類的事情。」周玲玲說。
顏成中點點頭。「一直以來教廷都不主動對外談這類超常的事，可能是怕教徒們追求這些可遇不可求的超能力，反而忘了信仰的真諦吧！」
周玲玲完全同意這個觀點。她傾身為顏成中的杯子裡添了萊姆冰茶。
美國中部乾燥，夏天雖熱卻不會滿身大汗。顏成中喜歡這裡的乾熱勝過香港的濕熱，而且這裡的空氣很乾淨，不似香港近幾年來急遽惡化的空氣，經常讓人想要逃離那裡。
只不過這幾天他都一直喝著萊姆冰茶止渴。幸好門前那棵萊姆結實累累，新鮮的萊姆供應不絕。想喝萊姆汁，走到院子裡隨手摘取幾粒，回到廚房榨汁加上冰塊與蜂蜜，那就是天堂的滋味了。
「這裡給我的感覺就像天堂了。有山有水，有佳人相伴，無憂無慮。」顏成中感嘆道。
「可惜不能恆常，不是嗎？」周玲玲平靜地應著。
「這說明了不管再怎麼美好，這裡不是天堂，不是我們終究的家。」
「而我們離家太遠、太久了。因為找不到回去的路，於是就錯把他鄉作故鄉。田園將蕪，胡不歸……」周玲玲幽幽地說道。
顏成中看看她：「有一個問題我們從沒討論過。」
「甚麼事？」
「妳想要孩子嗎？」
周玲玲毫不猶豫地點頭：「當然啊，孩子多可愛。難道你不想要孩子？」
顏成中搖頭：「不是不想要，而是覺得這都甚麼時候了，生個孩子來人間受苦嗎？」
周玲玲笑了。「的確，末日到了，人類社會已經不是甚麼合適養孩子的地方。但有句老話這麼說，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既然人類社會還存在著，還在運行著，那麼我們就照著人類社會的標準來過日子，該工作就工作，該養孩子就養孩子，不強求，但也不必矯枉過正甚麼都不顧了。」
「還是妳想得透徹。在另一個世界裡的妳，也是這樣嗎？」顏成中好奇。
「你怎麼不好奇自己是甚麼樣子？」周玲玲問道。
「我能有甚麼樣子？不過是喜怒不形於色，故作深沈狀罷了。」顏成中笑道。
周玲玲被逗樂了。「你還真是這樣呢！」她學了一個他的招牌表情，顏成中不禁噴笑。
笑過之後顏成中嘆了口氣。「看來我的純淨度差妳太多，所以妳能穿梭在兩個世界，而我只能瞥見吉光片羽。」
他突然擔心起來。或許有一天，她會從他身邊羽化而去，留下他這個俗人獨自在紅塵俗世裡掙扎著。那麼，如果有個孩子可以陪著他，他或許可以忍受得了這個世界的孤寂吧！
「你在想甚麼？」周玲玲對他臉上露出的孤寂感到不解。
「沒甚麼，只是突然有點心情低落。」
周玲玲微笑看著他：「不要心情低落了。你想不想見你的師父？」
顏成中抬眉睜眼：「他願意見我？」
周玲玲愉快地看著湖泊上的那艘小船，隱約的古琴聲傳來。這不是翟羽又是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