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故事

那一年 我們一起走上街頭的「自由之夏」

901大遊行學生估計有四千五百人左右,是繼1990年野百合學運號召六千人參加以來,最大規模的學生運動。李唐峰攝影
901大遊行學生估計有四千五百人左右,是繼1990年野百合學運號召六千人參加以來,最大規模的學生運動。李唐峰攝影
第121期
鄭少凡

清華大學人文社會學院學士班學生陳為廷,7月28日在電腦前氣憤地看著那幾天的新聞,「走路工」事件正鬧得沸沸揚揚。他在臉書上看到一篇轉貼文,上面刊登《時報周刊》副總編林朝鑫出現在「走路工」現場。圖片的提供者懷疑,「走路工」事件是《時報周刊》自己人自導自演。陳為廷憤而寫下「時報自己人發走路工來衝康(台語,意指製造問題或找麻煩)自己的老闆,然後又被自己的記者衝康」、「x!無恥旺中」,並按下轉載鍵。

就這樣,台灣學生運動歷史性的一刻揭開序幕!

9月1日,台灣新聞史上最大規模的抗爭行動――901反媒體壟斷大遊行,吸引了九千多人參加,隊伍綿延了一公里。放眼看去,人群中約半數是年輕的學生面孔,有四十多個學生社團自發性前來參與,學生估計有四千五百人左右,是繼1990年野百合學運號召六千人參加以來,規模最大的學生運動。

野百合學運後學生力量的最大匯集

台灣的學生運動,從野百合學運後,經過了十多年的沉寂。2008年因海協會長陳雲林來台,群眾在抗爭過程中,由於警方執法不當引發學生大規模抗議,導致野草莓學運。在那之後,大學裡不同的異議社團在各自領域裡努力,學生參與社會運動的力量分散到各個社會議題中,默默地萌芽茁壯。

此後,近年來的幾次重大社會事件中,都可以看到學生集結的身影。如樂生療養院拆遷、反國光石化、苗栗大埔徵地、士林文林苑王家拆遷等事件,學生都是一股有力的抗爭力量。

這股學生力量,在今年暑假瞬間爆發!

6月份發生了華隆罷工事件,關心勞工議題的學生們像往常一樣前去聲援。6月中,發生了台灣公民鍾鼎邦赴大陸探親被非法關押一事。女兒鍾愛是台大應屆畢業生,為了向政府、社會大眾呼籲積極營救,學生社團們也投入了聲援行列。

以上兩起事件讓學生們奔走串連之際,NCC在7月25日有條件通過了「旺中案」。該案雖然是台灣史上最龐大、最具爭議的媒體併購案,但關心旺中案的人士,一開始還是停留在學者與民間團體的層面上。

直到陳為廷按下了那個轉貼鍵,旺中集團旗下媒體《時報周刊》副總編林朝鑫揚言要對他提告,才引爆了學生一發不可收拾的怒火!這次,不只是關心社會議題的學生社團火了,就連原本鮮少關心社會議題的學生也火了,學生們不論自己先前投入的是哪個社會領域,滿腔熱血通通匯集在一起。

731學生自發到中天電視台抗議

林朝鑫對「一介書生」陳為廷的威脅,踩到了學生們的底線,他們無法接受陳為廷只不過是在網路上做了「轉貼文章」這個網路族群們每天都在做的動作,就要被提告。這些未經戒嚴時代、生長在網路多元文化環境中的世代驚覺,「言論自由」這個像是呼吸空氣一樣自然的權利,竟然遭到無端威脅與限縮!

短短三天內,臉書上成立粉絲團串連的學生,很快地就突破萬人,各大學的異議社團也火速開會討論對策,並且宣布7月31日前往中天電視台抗議。

7月31日上午,七百多位學生現身在中天電視台前。當天正值蘇拉颱風來襲,學生們不畏風雨,穿著雨衣、撐著雨傘,把廣場擠得水洩不通。

這是台灣媒體改革史上,少見的學生自發性抗議單一媒體的事件。

由於學生們是自發性地在臉書上號召,方式鬆散,事前難以估計會有多少人參加,卻出人意料地湧入七百多人。主辦學生當天熟練地組織活動群眾的抗議節奏,並安排糾察隊同學維持現場秩序,甚至在學生群情激憤、警方舉牌時,也能夠臨危不亂,適時地安撫學生情緒。可見學生們在以往各自努力的社會運動中已經鍛鍊成熟,當突發事件出現時,便能適時、有效地結合,形成不可忽視的力量。

台大社會研究所學生李采蓉,是「我是學生,我反旺中」臉書粉絲團的建立者,她憤怒地表示,自己以前雖然不怎麼關注旺中案,但併購案通過後,旺中集團抹黑黃國昌、陳為廷的行徑太誇張了,本來學生們只想做網路連署,告訴旺中:學生不是「走路工」,但因為太憤怒了,所以演變成大規模的集會活動。

清大動力機械系學生李翌暘,今年要升大四,他說自己對旺中案不太瞭解,但因為和陳為廷當過一年室友,很驚訝地發現旺中集團在媒體上抹黑陳為廷,以他熟識陳為廷的程度,知道不像電視上講得那樣,於是一起出來參加抗議。

目前就讀新聞研究所的同學蕭婷芳大學時念的是政治系,長期關注台灣傳播媒體生態相關議題。她表示,這次旺中媒體抹黑異己,由於有明顯的受害者,讓閱聽大眾的影響力浮現檯面。看到那麼多學生關注媒體改革,她興奮地表示,「這是媒改運動的新進程!」

舉辦鬼月反旺中、反媒體巨獸青年行動營

緊接著,學生將原來在臉書上的粉絲團改成「『我是學生,我反旺中』反媒體巨獸青年聯盟」,繼續號召進行各種抗議活動。包括8月10日展開「鬼月反旺中」活動,號召同學們到全台賣場,呼籲民眾中元節拒買旺旺食品,抗議旺中集團濫用旗下媒體打壓反對旺中併購案人士。

學生還自發性地舉辦了「反媒體巨獸青年行動營」,在兩天半的時間裡,不僅邀請傳播學者前來上課,加強對媒體議題論述的認識,還請了知名媒體人現身說法,包括名紀錄片導演李惠仁、揭露新聞置入性行銷的前中時媒體人黃哲斌、發生走路工事件後憤而遞交辭呈的中時副總編何榮幸等,並在營隊中用行動工作坊的方式訓練同學參與社運,整個營隊進行到9月1日上午,下午全員直接參加901反媒體壟斷大遊行。

參加營隊的學生歐陽玉萱,目前就讀於東吳大學中文系,由於先前從未參與過社會運動,7月31日之前,她並不清楚旺中案與走路工事件。但目睹731學生站出來吶喊,發現有這麼多人在乎媒體環境,讓她覺得很感動,於是參加營隊,想讓自己掌握更多關於媒體的資訊。

走完遊行後,歐陽玉萱高興地表示自己還沉浸在參與遊行的「幸福感」裡。第一次參加遊行就能獲得許多路人、同伴的鼓勵,真實地參與社會的改變,讓她深受鼓舞。她表示此行最大的收穫,是深深被講師們改革媒體的熱忱感動,激勵她往後繼續投入,「這是我身處的社會,我希望它更好。不只是為自己,我希望自己家人、朋友都能活在更好、更好的社會!」

剛上大一的傅崇瑀提到,自己的家鄉在花蓮,高中以前都在花蓮。以往沒機會參加學生運動,對於旺中案雖有耳聞,但知道的不多,更不知道學生在7月31日曾集結。後來朋友告訴他營隊資訊,由於想瞭解該案就參加了。沒想到在參與過程中,聽講師們講述自己的故事,讓他深受感動。參加自己生平第一次的遊行時,他很自豪是抱著感同身受的心態參加,不再是個一知半解的旁觀者。

長庚大學醫學系學生陳禹安,不同於一般醫學系學生埋首於沉重的課業,平時就很關注社會議題,是長庚大學地下社團耕云社的成員,因而自然而然地參加了7月31日以來一系列的學生運動。他表示,想要改變社會,若不能從自己做起,那麼談改變是遙不可及的。原本因為健保議題而對台灣頗感失望的他,看到901遊行有那麼多人站出來,讓他重拾信心。他開玩笑地說:「覺得台灣還待得下去!」

從聲援華隆罷工、營救鍾鼎邦、到一系列反旺中的大匯集行動,今夏台灣學生們爭取自由的聲音特別大聲,故事也格外精彩。

成功大學政治系學生、也是731中天電視台門口抗議活動主持人之一的張芷菱,生動地用「自由之夏」來形容今年的夏天。

是的,多年後當這群神采飛揚、熱血奔騰的台灣青年回頭看時,應可驕傲地說:「那一年,是我們一起走上街頭的『自由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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