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期本專欄中，以近期中國大陸連續劇《錦心似玉》為例，闡述了古代君子「溫潤如玉」的氣質與風範。本期則以另一角度剖析這齣戲劇值得品味的內涵。
《錦心似玉》全劇共45集，劇裡的主角永平侯與夫人雖在第7集即已成婚，卻遲遲未能圓房，急煞了一眾看倌們，直到第35集兩人才終於月圓同心，滿足了觀眾的期待。這不太合理的安排，讓「圓房」帶有了一點理想性，因為在這一集裡，永平侯夫婦方才放下了彼此關係中的所有曲折，夫妻間至此方能全然相互坦誠與信任，此時的圓房，因此有了「身心合一」的寓意。
能與君子般配的淑女
在傳統的文化實踐中，講究的是「文質彬彬」，按照現代語言解說，可以說是「形式」與「本質」的辯證。而辯證的目標，男子為君子，女子為淑女。而作為君子的永平侯對十一娘傾心的過程，也就是他發現淑女的過程；相同的，十一娘也在過程中發現永平侯是值得託付的君子，兩人遂永結同好，成就了這個君子與淑女童話般的故事。
當永平侯夫婦成婚初期，兩人因誤會而同房不同床，當時十一娘夜裡會在暖閣看書休息。而後，她未被賦予管家權，卻未因此心懷怨懟，憂懼地位不保，反而對永平侯說：「我認為管得好才是目的，誰來管不重要！」聽完之後，永平侯雖語帶諷謔地回說：「妳倒是看得挺透澈，看來暖閣看書是有點用的。」但這段對話卻是他對妻子改觀的起點，日後永平侯方能逐步看出十一娘正是一個能與君子般配的淑女！
因無私而能看清事實的關鍵
而在歷經一些事，如「私生子」事件之後，永平侯對十一娘的情感再也未曾猶豫與動搖。
有天，永平侯突然從外頭領了一位小孩回家，並未多作解釋，只交代十一娘照料。然而當十一娘很快地看出這位眉宇之間與永平侯頗為相似的小孩並非他的私生子時，永平侯並未認定十一娘很「聰明」，而是認為她沒有私心，所以不會被權力、欲望蒙蔽雙眼。這是十一娘能看清事實的關鍵。
為什麼永平侯會這樣理解？因為君子之道從誠意開始，不斷誠其意，不斷正其心，這就是君子修身的過程。真誠的人簡單，簡單的人遇事時不容易受到枝枝節節所干擾，反而能夠一眼看出重點。永平侯是君子，所以他明白這道理，也就明白了十一娘的「淑女」。
相反的，「當局者迷」、「關心則亂」、「戀愛中的男女都是盲目的」，這些都是因為人在此中患得患失，顧慮與擔憂太多，反而會讓一個聰明人什麼都看不清，以致不智、糊塗與盲目。
這也是五常「仁、義、禮、智、信」裡有「智」的緣故，力行君子之道是可以生智的。
作為對比的喬姨娘，自幼就對永平侯傾心的她，卻未能體會永平侯自父兄遭難之後，毀琴自責而挺身戮力之心，還試圖以琴藝吸引他，彰顯了她不仁而失去理智的狀態。
君子淑女 陰陽相生 內外相成
《錦心似玉》全劇裡主要的善惡對抗，是由君子之家永平侯的徐家，以及奸臣靖遠侯的區家兩家所推動。而區家裡還有一個特別的人──區彥行，他被永平侯稱為「錯生區家」的君子，同時也曾是仰慕十一娘的追求者，可以說是永平侯的「情敵」。
有一個橋段頗有意思：十一娘曾為了呈獻給皇帝的刺繡，邀了區彥行的一帖書法作為繡品的底樣。為了安撫帶有醋意的永平侯，十一娘特別向永平侯請學射箭。
在永平侯箭無虛發的高超射技裡，十一娘趁機表述：「若無侯爺這樣的人在戰場上拚死殺敵，護衛一方安寧，就算這天下的文人墨客才高八斗，書法超群，也休想安坐一隅施展才華。」聽完夫人這番寬慰之言，永平侯面露微笑道：「就好像若無像你這般蕙質蘭心的夫人幫我打理家宅，我也就無法在戰場上奮勇殺敵，保國衛民。」
中華傳統非常講究陰陽相生，相輔相成。在天有日月，在朝有文武，在家有夫妻。如果說永平侯夫婦圓房前的故事屬於愛情故事，那麼這個發生在圓房之後，因學射箭而產生的對話段落，所闡述的就該是夫妻之道了，正所謂乾坤運轉，化育萬物。君子與淑女雖似兩面，實為一體。
然後永平侯走近十一娘身旁，以正挺的身姿指導著十一娘彎臂、挽弓、放箭。
古代君子射技講的是「內志正，外體直」，射箭的成敗，關鍵在於能否調整好自己的體態心志。心正則身正，然後箭準。人的精神會影響人的形體，相反的，人的行為舉止也會影響人的精神，所以古人講立如松、坐如鐘、行如風、臥如弓。過去儒生甚至都要打坐靜心的。這也是「文質彬彬」的表現。
人的身心是相互影響的。飾演永平侯的鍾漢良與飾演十一娘的譚松韻在此劇126天的拍攝期間，他們的舉止都不自覺地變得端正挺直，尤其是譚松韻，她說自己在這期間曾出席了一個活動，去了之後不自覺地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兒了；而她拍完這戲後，朋友說她人都變溫柔了。
▲夫妻惕勵相扶中，應動靜順機，錦心似玉。Adobe Stock
君子之道是不斷去私的過程
劇中男主角鍾漢良不論是伏首案前、堂上問安，或是庭中佇立，行止與神情都極具君子之態，可以說承擔了全劇精神內蘊的關鍵。而女主角譚松韻，她的個人特質是靈動而稚氣，但十一娘的人物設定是具獨立性格的人，加上她身為「主母」後所需的端莊與溫婉，譚松韻所演示的「淑女」跳脫過往較為單薄的內涵，賦予了更為豐富多元的可能。
然而，「君子」並非像爵位般是固定的頭銜，他是不斷惕勵的過程。
《錦心似玉》一劇帶有童話般的色彩，是因為人物設定過於完美。永平侯既不動情而清心寡慾，既忠心為國又義無反顧，集仁孝於一體的人物設定太過完美，導致過程雖有曲折，但沒有掙扎。
君子之道是一個不斷去私而為他的「過程」。
所謂「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小人為什麼經常處在憂懼之中？因為他太害怕自己的利益受到損失。對君子而言，權位是種責任，而小人自然就會以權謀私，就自然成為在朝的奸臣了。
永平侯不顧自身的生死與前途拯救十一娘，他認識到了自己的不足而承認自己輸了。反觀大奸臣區家裡的區彥行，雖被視為君子，仍曾為了保全區家而棄無辜的十一娘於不顧。相較於永平侯，他輸在了修為！「殺身成仁」這種大愛的實踐是種修為的展現。
如果「為他之心」甚於一己之利，那麼我們就更可以理解戲裡另一個重要的衝突：十一娘拋頭露面經營繡坊「仙綾閣」是否合宜？
「十一娘在仙綾閣救濟災民，傳授技藝，讓無家可歸的災民能有一技之長，立身生存，還替朝廷解決了後顧之憂，這難道不也是為國為民嗎？」這是永平侯義正嚴詞為十一娘所做的辯護，是堂堂正正的論理！正因為「為己」或「為他」才是最重要的分野，所以昔日楊家女將一門英雌，世人只有崇敬；梁紅玉在黃天盪之戰，冒流矢，親執桴鼓，後世也從未以禮法詰之。
在十一娘所居的西跨院院門口上的懸匾題曰：「含章可貞。」這句出自《易經．坤卦》，全文是：「含章可貞，以時發也。或從王事，知光大也。」每當鏡頭帶到這塊匾時，我總聯想到在榻上或端坐，或支頤沉思的十一娘，厚德內含，在她與永平侯惕勵相扶中，動靜順機，錦心似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