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牌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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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期
劉惠宜
惠風文集

清早,衣櫥裡昨天花了一個月薪水買的A牌衣服猛地打入半睜的雙眼,我從床上跳起來,汗毛直豎:

「What have I done?!」

怎麼看我都不像是會買這件衣服的嫌疑犯:一個生活簡樸、朋友小貓三兩隻的普通上班族。看看雲、逗弄逗弄小狗就可以高興半天的人,是誰唆使她幹出這悖謬的荒唐事?有被下藥嗎?有共犯嗎?

我決心找出始作俑者。

回溯時間線到初出社會,即便在電視台工作好些年,仍對名牌無感,也一直是唯一下了節目就勇於卸妝、敢於接受同事因目睹「化妝前、化妝後」驚嚇反應的主持人。(難怪不會紅!)

順時間流而下來到念EMBA時期,直覺一定是這「鮑魚之肆」汙染了我,那裡比職位、比財富。可是……我不是直到快畢業也沒認出隔壁女同學的名牌包嗎?有對它看過一眼嗎?再說,富貴本身,只要得之有道,也不是罪惡。

奇怪,那是誰陷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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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隱約記起一位談吐言行屬於菜市場型的朋友,在我面前眉飛色舞地展示先生買給她的B牌包。老實說,我並不十分明白為甚麼她會那麼高興,是因為包包好看喜歡它、有先生的愛,還是因為它標價19,000?老媽兩千多塊的背包不也漂亮又實用嗎?我在一旁不明所以地陪笑。

朋友下巴朝天高、兩腳一蹬側身挺直,左手撫摸著包、得意忘形的滑稽模樣深印腦海。我破天荒開始翻閱報紙的流行消費版面。當我好奇地打開時尚雜誌,看到一句話:

「買不起A牌包,就選B吧!」

原來,還有一個A牌比B「高級」,加上朋友「不當」的代言,使我無意間竟成為A牌系列商品的擁護者。

我看著那代表上流社會的A服飾,那是所謂名媛理所當然的衣著,還是穿上它你也會晉升為貴婦?

人,不只是You are what you eat. 更是 You are what you read. 一個從嘴巴吃,一個從眼睛、從頭腦裡灌入,影響思維,從而控制了行為。精神食糧,威力巨大。

但,朋友、媒體就是元凶嗎?我盯著這件沒甚麼機會穿、可能也捨不得穿的華服,慚愧地承認:我的心裡若沒有虛榮的種子,外在因素能澆灌得起來,使我付諸行動去實現「美夢」嗎?

那個「美夢」又是甚麼呢?我得再次硬著頭皮招認,我就是莫泊桑作品〈項鍊〉裡的主角瑪蒂達。虧我這篇小說來來回回看過那麼多次,竟沒有起到預防針的效果!

反芻孔子說的: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到了四、五十歲後,真的認清自己的天命而不疑惑了嗎?對一般中壯年,要他舉著刻上「名利於我如浮雲」的牌,扛著這樣的門楣,有誰甘願?升官發財、大紅大紫的也就那麼幾個,古今中外對命運不如意的安排,豁達接受的有多少?紓憂洩憤的作品為何汗牛充棟?得勇敢拋棄那些不屬於自己的「幸福」,也就是瑪蒂達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當「幻」滅了,虛浮淘盡,篩出實在,那才值得放鞭炮,大大地恭喜!

穿上這件昂貴的衣裳,望著鏡中的自己,並沒有變成名媛。我,還是我。鐵鑄的事實。以往莫名的優越感,不過是坎井之蛙誤認具東海之鱉的見識──無知加上自卑搭建出來的錯覺。

我似乎感到莫泊桑在我脖子如緊箍咒套上的項鍊鬆開了一點點。買了名牌之後,開始「緝凶」,才體認到自己的生命裡可沒安排甚麼名牌之路。閱讀前人的種種紀錄就可以不犯錯,歷史還會一直重演嗎?要革除虛榮的根及其他種種妄念,唯有修煉,才做得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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