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證台灣奮發有為的年代 走訪孫運璿科技.人文紀念館(下)

▲「孫運璿科技.人文紀念館」門口的塑像與題字。
第249期
文、攝影⊙趙蘋

(續前期)

不料,民國73年2月24日凌晨,命運重擊孫運璿。當他熬夜準備第二天立法院施政報告時突發腦溢血倒地。這致命一拳也重創台灣。

 

故居長廊扶手(無障礙設施)。

▲故居長廊扶手(無障礙設施)。

 

中風倒地 淡出政壇

因孫運璿有心臟病和輕微糖尿病,醫療小組研判立即開刀雖可停止出血,但有生命危險。這讓家屬陷入兩難,孫夫人說:「只要能看到他的人,我幫他推一輩子輪椅也甘心。」

蔣經國總統急召蔣中正總統的貼身醫師、心臟權威余南庚博士返國會商,決定當晚手術,由罹癌後封刀許久的沈力揚動刀。有人怕沈醫師體力負荷不了,他卻說:「用我一命換院長一命,很值得。」

 

孫運璿代步用的輪椅。

▲孫運璿代步用的輪椅。

 

手術雖然保住了孫運璿的性命,但撐過北伐、剿匪、抗日的高大身軀卻在此時跌落深淵。他失去部分語言和雙手活動的能力,也無法行走。然而甦醒後,他問夫人的第一句話是:「我的白襯衫和領帶呢?我要到立法院開會。」

 

故居客廳。

▲故居客廳。

 

孫運璿一生堅毅好強,性子急,但必須壓抑情緒,表現出從容不迫的鎮定;他深謀遠慮,戮力從公,自我要求高,每篇演講稿幾乎都用背的;由於國事繁忙,每天有開不完的會議,見不完的訪客和處理不完的公務;自擔任院長以來,公事包越來越大、越重,後來總統送他一個特大型公事包。

 

孫運璿雕像。

▲孫運璿雕像。

 

肱骨之臣病倒,蔣經國心痛落淚。手術後第二天,頭上包著紗布的孫運璿在紙上寫著「對不起總統」。蔣經國經常到醫院探視他。有一回,天氣寒冷,蔣經國看過他離開病房後,忽然摘下戴著的黑絲絨帽子,對侍從說:「他頭會冷,你拿去送給他。」5月,孫運璿在榮總病房寫下辭呈,向總統提出內閣總辭,淡出政壇。

大樹倒了,民眾慌了。足足三個大紙箱的信件湧入榮總,從小學生到高齡老者,從用注音符號拼寫出來的字到端正規矩的毛筆字,問候、偏方、笑話、小品文林林總總,甚至有一位民眾寫下:「只要能對院長有幫助,要我捐出器官,我都願意。」好多計程車司機不解地問:「這麼好的官,為什麼會得病?」

許多正常人輕易就能做出的動作,對孫運璿來說都難如登天。他確實被擊倒了,但不認輸!過年時,他祭拜母親以後,將侍衛送來的輪椅推開,自己費力的拿起拐杖:「我要走給我母親看。」

孫運璿每天操練手指、舉手、走路……他只會比復健師規定的分量做更多而不會少。他對夫人許下「退休後一起環遊世界」的承諾雖然化為泡影,夫人卻滿懷感激地說,這場病讓她「撿回一個丈夫」。

民國75年4月4日,孫運璿從輪椅上站起來,接受蔣經國總統親授的文官最高級勳章「卿雲勳章」,他說:「有『功在國家』四個字,我賠上一條命也甘心。」

 

長女孫璐西出生,夫妻倆快樂迎接寶貝。

▲長女孫璐西出生,夫妻倆快樂迎接寶貝。

 

兒子得到博士學位,夫妻倆去吃孫運璿超愛吃的冰淇淋慶祝。

▲兒子得到博士學位,夫妻倆去吃孫運璿超愛吃的冰淇淋慶祝。

 

孫運璿的身教、言教,培育出四個品行端正、沒有半點驕氣的子女。孩子讀書、服役也不曾享受過「官二代」的特權。當時的陸軍總司令郝伯村說:「別說他沒有來吩附照顧他兒子,我連他兒子去服役都不知道。」

他曾艱難的提筆回信勉勵青年學子:「我是個農家子弟,後來我終究能為國家民族做若干貢獻,就是得利於下面幾句話:苦幹不已、奮鬥不停、決不半途而廢。」他特別強調兩個字:「一個是『 厚』,厚道、忠厚;一個是『誠』,誠懇、誠實。」

孫運璿雖然向來公務繁忙,但為了支持社會文化藝術,仍然盡可能抽空前往觀賞一些文藝演出。中風後,民國76年間,他坐輪椅觀賞新象在中山堂舉辦的美國單人默劇,讓滿場觀眾大為驚喜。演出結束後,體貼的他特意等了30分鐘才離開,避免影響觀眾散場。豈料,門外早已聚集數百位觀眾等候著和他打招呼,老老少少紛紛問候:「院長,您好嗎?」「身體好嗎?」孱弱的孫運璿堅持緩緩起身,向群眾致意,好多人都感動落淚。

孫運璿的病情,其實原先並不樂觀。醫生表示,像他這樣重度中風患者,最多只能再活五、六年。不過,永不氣餒面對挑戰的他卻創造了中風病人存活22年的奇蹟。期間,每一個咬緊牙關、拚盡全力才能做出的復健動作,都讓他承受無止盡的身心巨大痛苦和折磨。英雄最怕病來磨,但他「永不放棄」的精神卻寫下了生命鬥士的傳奇。

民國95年2月15日,92高齡、為國家奉獻一生的孫運璿終於卸下人生重擔,因心肌梗塞併發症離世,舉國哀悼,靈堂前扶老攜幼的民眾悲傷痛哭,不能自已。

 

故居一隅。

▲故居一隅。

 

忠厚篤實 風範長存

細細品味紀念館完整呈現出孫院長一生事蹟的歷史文物,不僅敬佩他以睿智與遠見締造豐功偉業,更景仰他高風亮節的人格典範,熠熠生輝。

孫運璿非常孝順。民國36年,父親曾至台灣小住,其後因為家鄉戰事吃緊而返鄉,豈料風雲變色,父子一別成永別,在中共治下屢遭鬥爭、迫害。14年後,孫運璿得知父親去世的消息,便依民間習俗留鬚戴孝百日,以表哀戚。民國56年,就職交通部長當天下午,孫運璿於家中院子擺設父親靈位祭拜,感謝父親教養。他說:「我永遠記得他對我一再叮嚀:『讀聖賢書,所學何事?』尤其在政府裡做事,更不敢忘。」

同時期,母親不幸罹患肺癌,健康每況愈下。母親住院時,即使公務再繁忙,孫運璿也一下班就趕到母親病榻前侍奉湯藥,時間若太晚就睡在病床旁。母親去世後,停靈於市立殯儀館車庫10天,他帶著家人在車庫地板睡了10晚。出殯當天,披麻戴孝的他對前來弔唁者一律跪拜答禮,他說:「在靈堂我不是部長,我是母親的兒子。」

孫運璿有「三不」原則:不應酬、不題字、不剪綵。遇到公司老闆邀約吃飯,他告知:「有話到辦公室説。」並要求不要只談自己公司的問題,而是要討論業界出現的問題。高爾夫球俱樂部寄來榮譽會員卡或送來的全套球具,他一概退回,因為他說:「我星期天要陪太太和孩子到郊外玩,一星期中我只有一天給他們。」

晚年的孫運璿,在和孫夫人回憶曾經發生的趣事時,相視而笑。一次夫人生產時,同事贈送一隻雞當賀禮,他們不收,推來推去,那隻雞竟然在門口下了一個蛋。送雞的人說:「蛋都下了,就收下吧!」結果他們還是不收雞,把雞蛋給留下了。

女兒孫璐西說:「小時候家裡生活不富裕,有時有點好吃的東西,父親常常留給奶奶,奶奶再偷偷把好吃的東西留給孫女吃。爸爸那時當經濟部長的工資,也沒有我們在美國遊學的獎學金高。」

 

孫運璿樸實的衣服、鞋帽服。右邊的那一雙鞋子是蔣經國總統所贈。

▲孫運璿樸實的衣服、鞋帽。右邊的那一雙鞋子是蔣經國總統所贈。

 

夫人俞蕙萱原為上海富商的掌上明珠,婚後勤儉樸實、任勞任怨。孫運璿由奈及利亞返台後,終於有3萬美元存款,夫人看中一棟美軍撤離台灣後留下的低價洋房眷舍,不料孫運璿卻說:「公務人員不可求田問舍。」不同意購置房產。夫人默默接受,以至孫運璿逝世後,夫人名下連房子也沒有。但是她到晚年還是力挺丈夫的決定,不抱怨居住在老舊宿舍必須經常和蟑螂、跳蚤、老鼠打交道的過往有多麼艱辛。

會計師曾表示,孫院長的帳很好記,有沒有車子、骨董、房子……都只填「以下空白」就完事了。

孫運璿有遠見、有擔當,善於傾聽,協調能力極佳,對部屬也極為愛護。他用人沒有班底、沒有私心,曾說:「全國能做事的人,都是我的人。」一些受他提拔、重用的閣員,風頭甚至比他還健。而謙虛、寬宏大度的他卻說:「我要讓我的閣員出頭,他們才是真正的政務推動者。」

長子孫一鶴說:「從他身上,我看到一位堂堂正正的人到晚年對自己的心安理得,這不是任何榮華富貴得以取代的,我更看到一個人不必耍權術、不弄詭詐,同樣也可以成功。」

次子孫一鴻回憶,父親擔任院長時,有一回去鵝鑾鼻參觀後準備上車,一位賣草帽的阿婆衝上來,堅持要送給父親一頂草帽,而父親堅持要付錢,兩人推來推去,阿婆說:「院長,我送您草帽,是因為我知道你是位關心我們的好官。」父親非常感動,在車上告訴我:「你要永遠記住,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歷史的眼睛也是雪亮的。」

是的。是政客,還是政治家?是權力私慾、貪汙腐敗,還是清廉正直、為國為民?人民懂,歷史也會如實記載,以供後人評說。流淌在這棟歷史建築中的光陰悠悠,凝結成一個時代的典範,感動、感謝、感懷……低迴不已。

那是一個處處危機的年代,也是一個台灣人揚眉吐氣的年代。政府化阻力為助力,強有力的總統和盡心盡力的閣揆、重量級的閣員聯手,翻轉台灣岌岌可危的經濟,也保住台灣的自由民主。

許多人感嘆:如果當年孫運璿沒有倒下,今天的台灣絕對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一定會更和諧、更蓬勃發展。

歷史沒有「如果」,興衰成敗自有天理。但處在道德下滑、亂象頻生的當代,眼見中華文化、傳統道德江河日下,不由得令人懷念起那個時代令人肅然起敬的人物。也期盼更多從政者向孫院長看齊,民胞物與,帶領台灣發光發熱,走向更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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