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大官說，台灣已進入人才斷層期，如果再無作為，與他國競爭將死狀甚慘。另有大官說台灣的人才處於吃老本階段，在三到五年內台灣將淪為三流國家。然而施振榮先生說，「台灣人才不足」這句話是錯的，台灣反而應該檢討留不住人才的原因。
這些不同的看法讓我想起五十年前曾經讀到的柏楊先生之文章，其中說中國歷代快被推翻前的執政者常嘆「才難」，也就是沒有人才，但改朝換代之後卻馬上就人才濟濟。執政者應該多問政府有沒有給人才出頭和發展的空間，而不要只責怪人民不是人才。
人才永遠不嫌多 但是如何留得住？
台灣到底缺不缺人才？這句話要有明確的答案和對策，必須要有更明確的問法。《史記》有云：「韓信將兵，多多益善。」，國家的人才當然也是愈多愈好，所以人才永遠可以說是不夠的。何況我國整體人才的質量確實也仍比一般先進國家低甚多。因此若只問我國要不要更多、更好的人才，那當然是要，所以這只是個沒有意義的問題和主張。人才不足問題比較明確而有意義的問法，一是問我們是否願支付合理的薪資卻仍找不到必要的人才？一是問我們到底找不到哪一類的人才？
從大官們相關的談話看來，他們的問題比較像把第一個問題反過來講。他們提到外國高薪挖走我國的人才，也提到人民對肥貓的批評使政府無法用高薪留住人才。這兩個現象都是我國付不出合理或市場上的高薪，所以人才外流。它們所顯示的都不是我們沒有人才，而是留不住人才。所以施振榮先生說該檢討留不住人才的原因，才是正確的主張。
肥貓之說非主因 未來發展機會才是關鍵
大官們直指原因是社會民粹、平頭主義，或愚蠢地把高薪主管說成肥貓，而使優秀專業經理人不如歸去。但這種說法恐有誇大之嫌。真正幫企業賺大錢的人並沒被說成肥貓，較早使用肥貓一詞，甚至用公權力限制「肥貓」薪資的美國，也並未因此失去人才。人民指責的，很清楚是那些靠黨政關係坐領政府相關機構之高薪的Ｘ先生們，以及那些掌控企業經營權而掏空企業的人。這些肥貓、肥鼠本來就該指責，不該是台灣留不住人才的藉口。
政府制度上對某些政府相關職位的薪資限制，也許可能使這些職位較難找到合適的人才。但人民和大官們也都知道，有很多政府控制的高薪職位並未使用人才，而是拿來酬庸。很多人才也不見得是因薪資低而不願從事政府相關工作。對宇昌合理合法投資案的抹黑，對不實在之「弊案」和輕微報帳問題的司法追殺，以及職務選任上的不公平或不合理，逼走的人才恐怕比薪資限制更嚴重，也更值得大官們檢討。
更何況肥貓的指責及薪資的限制都只影響政府相關的用人，民間並不受影響，因此民間部門無法與外國競爭人才的原因，更值得檢討。依標準的經濟理論，對相同人才台灣付不起和外國競爭者相同薪資的原因，是這人才在台灣的生產力或生產價值不如外國，而這主要又是因為台灣和這人才搭配的因素不如外國，包括技術較差、資本設備較少、不動產價格或其他成本較高、企業家的組織管理能力較弱、政府效率較低、公共建設不足以及國內外的租稅較重等等。政府應該好好檢討這些因素的改進之道，不是叫人民別罵肥貓。
有些情況我們可能願付和外國一樣的薪資，卻仍留不住或找不來必要的人才。這種情況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人才們認為台灣無法提供他們有利的未來發展空間或機會。這某部分可能是人才們的主觀，也有些部分是政府和企業未能提出可信賴的願景，以及包括部分官員和媒體在內的人士對台灣的唱衰和對其他國家的吹捧。而政府的政策更須檢討──高階人才最主要的發展機會在於新興產業和企業的創新、創業以及成長。
但我在上期本專欄恰好指出，政府新的證所稅是鼓勵投機而打壓新興企業和產業。近日政府又派了一個備受批評而且外行的退職官員，去當負責新興企業股市的高薪董事長。這些事件再加上為了競選總統時為了破壞對手聲譽而對相關專家和生技產業的誣衊，以及對不動產炒作的縱容乃至鼓勵，政府現在談吸引人才及發展中堅企業，像是在講笑話。
人才結構不健全 相關政策需配合
在留不住人才之外，我們還有人才結構的問題。我們有些人才不足，有些人才過多。不足的人才若屬於少有的技術專才，原則上我們只要付得起夠高的薪資，生活環境也還好，我們就可由外國引進。因此這仍是前述配合因素及發展環境不夠好的問題。但有些所需數量較多的人才若多靠引進，則企業何不移到有這些人才的國家去？而屬於領導性的人才，特別是要把各種生產要素組織起來從事新產業、新企業、新經營模式的企業家，以及創造新知識和技術的創新、領導國家發展方向的人才，我們都必須自己培養，因為請別人來當老板或領導者不只很難，一國若落到那種地步還有甚麼前途可言？這應是張忠謀先生主張我國要自己培養人才的原因。
我們過多的人才，有一部分是他們專精的產業外移所造成。這類人才隨產業外移是自然的後果，我們該檢討的是這些產業是否真的該外移，不是悲嘆人才外流。另一類過剩的人才是台灣培養過多，或者人才高估自己的價值，或者人才想做投機那一類更輕鬆賺錢的事。這要在觀念與教育上改善，但政府不只鼓勵投機，教育改革都只著重在免費12年國教、引進陸生來讓爛學校活下去、花大錢爭取國際排名等這些沒用甚至錯誤的事，而不努力提升學生創新能力、合適的工作能力以及正確的人生態度。
儘管我們的人才不夠好，結構也不全然恰當，但政府除了讓未來改善之外，目前也要設法讓既有的人力充分運用。產業發展及相關政策應該配合我們的實況，我們有甚麼人才就該發展能僱用這些人才的產業，不是埋怨國家的人才不合官員的理想。官員有理想很好，但那是要努力從培養人才及改善制度，以把國家帶到正確方向。政府不能將政策和制度指向錯誤的方向，卻來說人民生錯了、學錯了或沒有本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