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魚與熊掌
「怎麼沒有人提醒我要開會啊，來不及了啦！」魏巧音慌慌張張地跑向302會議室。
身為資通部軟體開發組程式設計師的她，上週一的晨會才被告知要加入一個新的專案團隊，協助開發新手機平台上的新聞軟體，據說可以隨時瀏覽全球各地的即時新聞（而且大多數是東科媒體的），然後只要在其中穿插一些廣告，就是一個超強的廣告的媒體了！這可以說是今年度東科集團置入性行銷的祕密武器。
一週後的今天要做kick-off meeting（專案啟動會議），但她壓根兒忘記了有這回事。
巧音粗魯地推開門，一邊用她招牌的大嗓門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忘記了啦！」
原本以為遲到會換來一陣憤怒的目光掃射，沒想到整個會議室空蕩蕩的，只坐了一個身材微胖，面無表情的中年男子。
「沒關係，妳還來早了。妳是第一次和我們team共事嘛？以前很少看過妳。」
男子遞上名片，上面寫著「資通部軟體開發部專案經理 趙之柱」。
果然人如其名，體型就跟柱子沒兩樣。端詳了名片一會兒，巧音才發現自己很沒禮貌，連忙接過名片自我介紹：「我叫巧音！之前是在阿同伯......喔不，億同的專案裡面工作，請多多指教！」
趙經理表情沒甚麼改變，彷彿是跟空氣對話一樣，一邊挪動著他稍嫌笨重的身體，一邊轉身回座位：「坐坐坐，這些廢物喔......每次都拖拖拉拉。不過聽說妳很會寫使用者介面，以後要靠妳了。」
巧音侷促地找了一個座位坐下，也不知道要和這位沉默寡言的新主管討論些甚麼，只能盯著他粗短的手指不停地在筆電上遊走的樣子。
等了十幾分鐘，終於其他成員也懶洋洋地進來開會了。巧音這才發現，為甚麼大家對於新專案興趣缺缺。
原來趙經理主導性很強，和之前Kevin重視人際的管理風格，或是阿同伯鉅細靡遺的領導風格完全不同。
趙經理除了交代工作外，大多數時間都在說教。
「官大學位大」聽起來像是嘲諷，在趙經理身上卻是非常精準的形容。趙經理不但飽覽群書，而且總是能搬出幾位管理大師作為引言。
「韓第都說了嘛......你們要怎麼定義自己呢？只是工程師嗎？當然不止啊，你們的格局決定你們的高度......」丟出問題，然後自己回答抽象的答案。巧音才來不久，就已經掌握到了趙經理的管理模式。
更扯的是趙經理居然在訓完話之後，就起身準備離開辦公室。「一定要第一、一定要自我超越、一定要Maximum，我們組就是這樣。該講的都講過了，剩下的你們就自己搞定啦。下禮拜跟我報告進度，動作要快。」
剩下的工程師們似乎也是見怪不怪，七嘴八舌地開始討論起來。
「我覺得這個企劃不對，你這樣program太占resource了。」
「哪裡不對？趙老大不是說要把雲端平台的功能發揮到maximum嗎？」
「不是，你這樣哪台PDA跑得動？你這是PC的規格吧？」
「不放多一點application誰要裝啊？程式集現在是主流好不好？」
「不行啦......老闆說的你敢不做喔？」
就這樣夾雜著英文和專業術語，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攻防，看似爭辯激烈，但也好似清談一樣，沒有任何答案和共識。
「好啦好啦，就聽你的多放一點功能啦，出問題我可不管。」其中一位資深工程師往後一倒，決定不再爭辯。
最後大家將工作拆一拆，各自領回去後才結束了這場分不清楚是專案會議還是布道大會的鬧劇。
一個星期後，負責統整這個計畫的巧音，把大家的程式整合成第一版試用軟體跟趙經理簡報。沒想到卻惹來一陣嫌棄：「你們做的甚麼東西，慢得要死！重新弄！」
組裡的工程師臉色都很難看，除了那位當初說放手不管的工程師，臉上反而有一抹微笑。巧音大著膽子跟趙經理開口：「可......可是，當初我聽到的好像是趙經理說要Maximum的......」
趙經理一聽更怒，嗓門大了起來：「你們是低能還是怎樣？Maximum最重要的是效能啊？我用手機上網看新聞，不夠快的話很難受不是嗎？這樣乾脆用瀏覽器看就好了，幹嘛多裝一個軟體？用用腦嘛，好不好？」
之後被趙經理這樣反覆修理了幾次，巧音感到非常氣餒，一度想要退出專案。
就在專案快要到期的前一週，苦惱的巧音撥了之前的專案Leader Kevin的分機，約他中午一起到員工餐廳吃飯聊天。
Kevin雖然寫程式的功力普通，但很會領導專案、處理「衝突」問題，是「阿同伯」的得力助手。
Kevin聽說了巧音的故事，笑著說：「這很常見，就是大家沒有釐清彼此的衝突點在哪裡。」
巧音疑惑地問道：「衝突點？明明就是趙經理反反覆覆的嘛。」
Kevin搖搖頭：「我雖然沒有阿同伯腦筋好，但在溝通協調這方面我還滿拿手的。聽起來趙經理一直都很清楚他要甚麼，只是大家少了一個釐清的動作。」
「釐清甚麼？」
「首先是背後的目的。趙經理要樣樣都Maximum的用意是甚麼？現在看起來，他最重視的是使用起來的方便性和順暢度，而不是有很多功能。」
巧音若有所思地回想：「對，其實那時候沒人敢問他這個問題。」
「第二種釐清是確認要甚麼，不要甚麼。例如這個個案中，看起來效能比功能的重要性來得重要。」
「嗯，後來做完了才知道趙經理關心的是這個，但後來有一次我們把功能拿掉太多他也生氣，因為覺得沒有價值。」
Kevin隨手拿了一張餐巾紙，畫了四個方格，兩水平格之間連了一條線，中間還打了個叉叉。
「諾，妳看。水平兩格之間是因果關係對吧，要讓這個軟體具有高效能，就要拿掉一些功能才跑得快。反過來說，要讓這個軟體價值高，就要增加功能。這樣的陳述沒錯吧？」
「嗯，沒錯。」
「中間這兩條線表示的是一種矛盾的狀況，換句話說，效能高，功能就不可能多；功能少的軟體，價值就不可能高，對吧？」
「對啊，這就是我們覺得趙經理腦袋壞掉的地方。」巧音兩手一攤，顯露出無奈的樣子。
「看起來這句壞話就是從你們嘴巴裡流出去的，很多人都聽說過啦。但好險我們的高階主管知道趙經理的厲害，才不會受你們影響。」Kevin一邊笑一邊用筆圈住了餐巾紙上「高效能」那一格。「趙經理才沒腦筋壞掉，我們來思考一下好了，他一直強調高效能，所以我們就固定這一格。請問你，是否可能效能又高，又可以增加功能？」
巧音想都沒想就回答：「唉呀，不可能啦，怎麼可能......咦！？」
「對吧，並不是不可能的。只要開發一個精巧流暢的程式，然後可以根據消費者需要，透過下載擴充功能就行了！」Kevin笑著講。
巧音一拍額頭：「對呀，我怎麼都沒想過這麼簡單的解。都是因為我們在開會時，每次都討論到非得二選一的關係，其實沒有想過兩個條件都有可能達成耶。」
Kevin笑著把餐巾紙遞給巧音：「這張妳就帶回去，下次討論的時候記得把議題帶到正確的方向去喔！」
巧音大笑道：「哈哈哈，有甚麼問題，這張餐巾紙啊我回去就把它裱褙起來，作為本專案小組溝通協調的錦囊妙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