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回来了！」女子笑盈盈。
男子迈入室内的脚步冻结，然后缩了回去。凤眼圆睁：「叫谁？」
「您不是说千年前我是您的一股意念化成的生命吗？」Parents一定是复数的，己身所从出就是父母嘛，所以既是父也是母，当然也可以叫娘。
男子回想起多年前那个梳着两小辫，难辨雌雄的可爱小婴婴。他很想回去问问自己的师父，这世上有没有后悔药可吃……
12. 我有一个梦
在洛杉矶10号公路上往家的方向奔驰着，陈玲玲一边听着电台播放麦可杰可森的歌曲〈Will you be there？〉。谁在那里？星河浩瀚，有多少生命存在地球以外？
越往微观的世界研究，她越明白这个世界必然是个「智慧创造」的结果。光是一个细胞负载的任务，就是一个芯片化的精密工厂，何况是拥有千万种不同细胞功能的一具人体？
敬畏啊！她敬畏每一个生命！生命真是伟大！还有更伟大的吗？敢于做大梦的生命，那就更更伟大！
听说一个人有多伟大取决于他敢做多大的梦。二十世纪人类社会最伟大的一个梦，应该是马丁路德金恩博士的梦吧！
陈玲玲默背过这个演讲稿：
……今天，我对你们说，我的朋友们，尽管此时的困难与挫折，我们仍然有个梦，这是深深扎根于美国梦中的梦。
我有一个梦……有一天……从前奴隶的子孙们和从前奴隶主的子孙们将能像兄弟般地坐在同一桌旁……我有一个梦……有一天，每一个峡谷将升高，每一座山丘和高峰被削低，崎岖粗糙的地方改造成平原，弯弯曲曲的地方变得笔直，上帝的荣耀得以展露，全人类都将举目共睹……
将会有一天……所有上帝的孩子们，黑人和白人，犹太人和异教徒们，基督徒和天主教徒们，将能手挽手，以那古老的黑人圣歌的歌词高唱：「终于自由了！终于自由了！感谢全能的上帝，我们终于自由了！」
啊！自由，陈玲玲感叹着，生而为人，身不由己的多，称心如意的少。人类，究竟有多少自由呢？一个人敢做多大的梦呢？
今天，实验室终于成功完成了人体试验。这个医治罕见儿童疾病的药物，指日可以上市。总算完成了一个梦想了。她哼着歌，心情愉悦。
车子转入一条坡道，小区的电动大门与车上的摇控器对应上，雕花的铁门快速开启。她向警卫挥了挥手，车子滑过几个降速的路阻，终于到家了。
从实验室回来，正打算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大觉的陈玲玲，把车子停进车库，顺手将钥匙往玄关的茶几上一放……
「金叔，华叔！」她爷爷的二名长随竟然站在她的客厅里。
「大小姐好！」李金、李华向她眨眼示意。
「爷爷！」端坐在她客厅那把圈椅上的不正是她许久不见的爷爷吗！她的好日子终于到了尽头？她不必再做自由的白日梦了？
她进车库之前都会习惯性地看看这个封闭小区里自己所居住的街道状况。大家都遵守小区规定，把车停入自家车库里，她记得路旁根本没有半台车啊！想来爷爷怕她扭头就跑，所以让司机把车开到小区的偏僻角落躲藏起来。腹黑啊！心机啊！
「玩够了吧！」威严的声音，不容置疑。
「呵呵！」不知从何时开始，陈玲玲开始学会呵呵笑。
「女孩子家不要这样笑！」爷爷低斥。「实验室有结果了，妳也该回家了。」
陈玲玲端坐在爷爷面前。看来颜家那个长子还是没有把死心塌地跟着他的那位红颜知己娶回家！真是悲剧，属于她的悲剧。
陈玲玲其实不姓陈，她姓周。只不过她不想活在家族的阴影──喔，是庇荫下，所以当她跟哥哥一起到加州时，就都把中文的姓氏改为母姓。反正平常又不使用身分证件，你名片上印甚么，人家就叫你甚么。
周百炼，她敬爱的爷爷，终于亲自来押她──喔，是带她回去。切，需要这样吗？难道她不认得路吗？不必爷爷亲自来吧！
可怜她在外面逍遥久了，都快以为爷爷已经忘记她。唉，是她奢望了。她环顾这个待了快三年的家。「现在就走吗？」
轻盈的脚步声从她的卧室里传来。不用转头她就知道是李碧和李琼。连她的行李都打包好了吧！
周百炼起身往门口走去，然后站定。
轻咳一声，缓慢举步的小乌龟企图掩饰自己的不情不愿。掰掰了，与她擦身而过的自由青鸟。
＊＊＊
这是美国中部的一个城市，人口一万多，主要的经济活动是宝石加工。
这个城市拥有现代化的机场、一流的医院、学校、教堂，在市中心区有银行、餐厅和shopping mall，和美国中西部的其他城市没有甚么不同。只不过这一万多人大多在同一家企业工作，连警察都是世袭的。
这座城市几乎是遗世独立着，大部分的居民没有护照，因为不曾出国；至少有三分之一以上的居民从来没有看过海，因为不曾到过海边。生活对他们来说就是工作天以及非工作天。工作天正常上下班，非工作天则是去大卖场购买一星期的食物与日用品、在前院割草、在后院清理游泳池，以及极为重要的──星期天上教堂去做礼拜。
周玲玲坐在教堂里，神父正引用《圣经》中〈杰里迈亚书〉的预言，讲述着甚么是伪善的罪。先知杰里迈亚被称为「哀哭的先知」，因为他深知从神来的信息被人忽视的结果──人们将躲不过那场浩劫。所以他哀哭，为生灵流泪……
「凡进入神的殿堂的人都当听他的话。」神父读着〈杰里迈亚书〉7：1-10：25：「你们一面指着耶和华的殿自鸣得意，但同时却怎样行呢？欺压孤儿寡妇，流无辜人的血，随从别神，偷盗，杀人，犯奸淫，发假誓，并向巴力献祭！伪善无耻之徒！你们竟使耶和华的殿变作『贼窝』。要回顾以往耶和华怎样对待示罗。犹大啊，他必照样待你们。他必将你们赶出，正如赶出北面的以法莲（以色列）一样。」
神父还在讲着，但她已经神游他方。〈杰里迈亚书〉？她记得「不老居〉聊天室那群网友们曾讨论过《Kolbrin圣经》──三千六百年前由埃及人写下的一本「百科全书」。里头记载着埃及承受的十灾，来自一个「毁灭者」，这个「毁灭者」将以三千六百年为一个周期，再次降临……如同先知杰里迈亚的预言──「毁灭者」将会再来。
2012的传说最近非常流行，神父挑了〈杰里迈亚书〉来讲道，也真是应景。但「毁灭者」究竟是甚么？会不会如某些人所相信的，是一颗正往地球逼近的，如同太阳一样燃烧的星球？
但地上的事情她都烦恼不完了，还能想到太空中的事吗？如果真有避不开的灾难，除了面对它并且承受它之外，渺小的人类又能做甚么？
完成奉献步出教堂之后，陈玲玲站在教堂前的阶梯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不喜欢不靠海的城市。她这一生中最自由自在的日子，大概是在台湾的童年生活吧！台湾四面环海，她们在花莲的家正对着太平洋。每天日出海平在线，也是她与大哥晨泳浮潜的好时间。唉，她有多久没有看到那片大海了？
跟着爷爷回来这个位于美洲大陆中心的城市，她感觉空气都像火一样的燥。天空明明只有一个太阳，但这个城市其实有两个太阳吧！
置身在眼前这个单纯的城市，唯一聊以安慰的是这个城市有座不大不小的山，山上有个不大不小的山中湖，她的小平房就在这个山中湖旁。山中湖旁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岩壁，非常适合攀岩。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想学攀岩，好像打从内心里她就是认定了自己非得具备攀岩的能力，就像是涉及生死存亡那样重要。
这是周氏家族所拥有的城市。周氏家族有一种天赋，能够找到稀有矿场。举凡各种宝石、水晶乃至俗称为夜明珠的夜光石，都是周氏家族的核心财库。是的，藏在这座山里面有一整个像停机坪那样巨大的仓库，仓库里满坑满谷的夜明珠、满坑满谷的宝石原矿。
不过，当钱不是问题，活着究竟为甚么就成了问题。
陈玲玲，现在又得叫回周玲玲了。他们这个古老的家族可以上推到武则天的朝代──周。那个短命的周朝，却有一支源远流长的子孙。可是他们跟着脉矿，在清朝初年就到了欧洲，接着又转到南美洲。时间长了，尤其在最近一百年里，这个经过不断混血的家族，已经很难找到带着纯粹汉族血统的后裔。
「我们去街上走走吧！」她回头跟李琼、李碧说道，很久没有回来这里了。市中心只有简单的几条街，可是即使是小杂货店卖的冰淇淋都是货真价实的一级原料，别的地方可是吃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