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

鄰家一株九重葛，是我們這條街上最醒目的地方。鄰居伯伯說，大老遠看到它，就知道家裡到了。

九重葛在風雨中成長多年，枝葉早已多方橫生超越一層樓，雖不致接天，也總是迎來人們的翹首驚嘆，成為街坊鄰居的叨念話題。每當春梢季節，九重葛花開燦爛，鮮豔的桃色花朵捎來生氣。站在樹下，只消一刻就可以接滿整簍的落英，也彷彿可以看見用生命展演的春日圖像。

這個小鎮，清晨總能感覺到遠方的薄霧，像是在山的那一頭如此之遙，空氣裡可以聞到遠山的氣息。這個時候的九重葛似乎特別精神，樣子也特別清晰，樹冠向上伸展，繽紛的落英在風裡高低盤旋，著急地在落地之前說些甚麼，或是告訴我們它希望說些甚麼。直待墜落，回歸大地，在溫潤的土壤裡化作春泥。

種植這棵九重葛的鄰居叔叔，有時會立在窗口望向門前，即使在天色完全黑了的時候。他曾說，黑夜裡的九重葛，仍然被月光映照得若隱若現。花朵真正的顏色只能用心靈去看見。

掉了一地的九重葛花，有位伯伯建議大家排班來清理，因為那是街坊共同擁有的美麗；卻有人無意解風情，認為落英不請自來闖入庭院，要掃也掃不完，不掃則堆積成山，更要求種樹者遵守好主人守則，就像寵物在外處排泄主人必須負責到底一樣，定時為他的整潔院子撿掃隨風飄進的花朵。

我津津有味聽著幾個月來的鄉間故事，不知道最後兩人有沒有達成共識，只是仍舊任隨落英在我們的庭院停留。

吹來一陣強風，九重葛就好像下起連翩花雨，要多浪漫就可以多麼幻想。最後，落花多得連走起路來都會沙沙作響，只剩下枝葉稀疏。而我只能繼續等待下一個花季，然後嘗試在同樣滿地落英堆積的〈聲聲慢〉裡，找尋憔悴以外的聲音。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李清照〈聲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