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曼彻斯特》 爱在悲伤里渗透而出

看完《海边的曼彻斯特》或许会觉得悲伤,但也会发现遍及一切的「爱」。Fotolia
第198期
李智鸣

▲《海边的曼彻斯特》男主角卡西.艾佛列克因该剧荣获第89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男主角。Getty Images

 

《海边的曼彻斯特》(Manchester by the Sea)曾被影评家列为2016年上映的最佳电影之一。故事叙述由男主角卡西.艾佛列克(Casey Affleck)饰演的李(Lee Chandler)因为一次酒后的疏失,引发了自宅大火,年幼的三名子女丧身火窟。家毁,人亡,妻子崩溃离去,李也离开了故乡,僵直而面无表情——偶尔暴躁如火山喷发——在其他城市里继续活着。

冬日寂寥,枝枯瑟瑟,导演偷偷地把悲伤绢印在海边曼彻斯特城的寒雪里,而男主角李随即用力地将它往银幕外倾泻。

失去心灵的男人

李在街头偶遇由米歇尔.威廉丝(Michelle Williams)饰演的前妻兰蒂(Randi)是少数的高潮戏之一。为了自己曾经说过许多伤人的话,她深切地向李道歉认错。她说,因为她心碎了,「总是会心碎的。」兰蒂接着这样说。做为一个哀伤的母亲,悲观是正常的,但她要告诉李,她知道他也心碎了。她恳求李的谅解,因为她不忍看着心碎的李「像行尸走肉般活着」。她恳求李能找机会与她餐聚。

无力面对「过去」突袭而来,面对兰蒂,李却脆弱得无法说出完整的长句,他仅能断断续续地向这位已嫁作人妻的她表白着自己:他并未拒绝与她交谈,不曾责怪于她,他希望她快乐,但是他不能与她聚会,因为她并不知道,他并非心碎,「我的心已经空了!」(No, you don't understand. It's nothing there!)
失去心灵的行尸走肉就只能漂泊了。

当亲密的哥哥乔(Joe)因病去世,回乡打理丧事的李在律师办公室得知哥哥安排自己做侄子的监护人。面对这项意外赋予的责任,李不假思索地抗拒着。「没有人能体会你的经历。」律师宽慰着李。没有其他合适的人值得托付,进退维谷的李望向窗外,那个他无法面对的过去开始浮现。此时,意大利作曲家雷莫.贾佐托(Remo Giazotto)的《G小调慢板》(Adagio in G Minor)小心翼翼地流出。在忧伤中,我们看到了那个雪夜,那个被火焚尽一切的夜晚,崩溃痛哭的母亲,以及被掏空了心灵的李……近10分钟的音乐最后终结于一艘无力孤艇漂荡在港湾。

作家袁琼琼这样评论这部电影:一部拍给女人看的「男人」电影。这是深具智慧的观察。

导演非常成功地利用几幕生活的细节场景交代了男人是如何处理事情的──他们直来直往,粗暴而直接,并且具体刻画出粗线条、胡闹,像孩子般不知轻重的形象。

表现男人幽微隐藏的内在

然则一部成功的影片不会仅呈现单一的层面,事物有它的因果,也有它阴阳两面相生相克的特性。此剧花更大的力气去表现男人对「伤痛」的无能,爱讲蠢笑话的男人并不懂得如何哭泣,也无法面对脆弱。

悲痛的女人可以哭泣地向前夫道歉,但是男人却无能与她面对面。

导演非常用力地在细节里表现出男人幽微隐藏的内在。这部电影中,有大量的线索让我们在沉默中观察到悲伤、在愤怒中理解惶恐、在嬉闹中发现深情、在不起眼里看见思念……所以,你想认识「男人」,这部电影颇值得参考。

当李赶到医院听闻哥哥乔已经去世的消息,他只有沉默。然后,一连串的正常对话,讨论着后续的处理事宜。在这个「正常」与「正确」的反应背后,我们看到配角乔治(George)——他们兄弟俩的「哥们」在医院面对李时,犹如一个犯错的孩子,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该说甚么,甚至不知自己该不该让悲伤表现出来。

于是你看到男人面对伤痛的无能的同时,也看到了所谓的「哥们」。

乔治不知道该如何与李讨论那个伤痛,不知道该怎么让李回到生活的常轨,甚至不知该怎么开口安慰,只能笨拙地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的,兄弟,我明白。」当李在酒馆与人打架时,他只能奋力地把围着要揍李的人群拉开;或者告诉李他会待在医院,以防有甚么事情需要协助。

遍及一切的「爱」

第一次看完这部电影你或许会觉得悲伤,它表现出人活于世,伤可以这么深、痛可以这么沉、脆弱可以这么重!但是当你第二次看它,我相信你会发现遍及一切的「爱」。电影编导肯尼斯.洛勒根(Kenneth Lonergan)在一次访谈时就曾谈过他关于剧中男主角李的想法:「有趣的是,造成他如此痛苦的原因是因为爱,但是,也只有爱可以帮助他走过难关。」

这是一部关于男人之爱的电影。父子之爱、兄弟之爱、「哥们」之爱。

戏剧很有效地用侄子派屈克(Patrick)来烘托出男人的状态。父亲去世后,侄子派屈克照常练习着乐团,周旋在两个女友之间,一样地笑,一样地与「哥们」闲扯,争执着那看起来白痴的问题。直到看见冷冻鱼从冰柜滑落地面,导演才用崩溃的他让观众明白男人是如何无能于面对伤痛,即便这个男人还只是个青少年!

这部电影不急着推动情节的进展,大量极其日常的生活内容,没有电影该有的华丽或是曲折,反而细节琐碎得有如我们平凡人的平凡生活,外加上演员们内敛的表演风格,不洒狗血,初看时会有沉闷、枯燥感是完全合理的。然而,做为一个成功的剧本(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奖),影片里所有细节的设计都被导演赋予重要的功能与其意义,而也正是这些「细节琐碎」与「贴近平凡」,方使观众能够感同身受,引起共鸣,犹如品尝过一瓶上等葡萄酒,口感层次交杂而丰富,并带有强烈的余韵。所以,欣赏这部电影时,请以轻缓的呼吸、慢板的心灵去接收导演写实的手法。

李深爱这个侄子。在他试着承担起监护人的责任,经历了冲突、挣扎与努力之后,李终究无法待在这座绢满伤心的城市,无力承受的他仍不得不愧疚地对侄子说:「我跨不过去!」(I can't beat it!)我们因此看到李的伤痛之深,然而,却不免因此怀疑导演是否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爱」是否是一种能力的展现?

影片里有一条小支线:派屈克的母亲因酗酒与精神问题而与小派屈克分离。基于母爱,戒酒并有了虔诚信仰的她,好不容易再度与儿子相聚时,却因心理压力过大而紧张过度。最后,导致她的未婚夫,一位虔诚的教徒,认为他们母子相聚对她而言是太重的负担,是她目前仍无力承受之事。

或许可以这么说,这部电影之所以令人感到如此悲伤,正因为影片里的爱并不圆满。

然而,李虽然尚不能留在这座城市里,影片最后,他却离开了空洞的地下室,寻找多一房的屋子——在李空洞了的心灵中,多了一间房,等待侄子有需要时可以居住。

李的心已不再是空的,只不过它仍不够丰富与充实,有待强大的能量注入,好让他能承担、发挥「爱」。而心灵的能量该如何充实?就是努力去爱!我们可以发现:实践爱的过程,就是提升自己、跨越自己的过程。一如李现在与未来所将经历的。所以说,「爱」也是一条救赎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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