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文信你已经透过FB的涂鸦墙，看过数十篇如同我标题的「震惊」文。「OO的一句话，震惊了数千万人！」「看了图之后，XX震惊了！」「美到让人震惊的组图！」
从文章及标题的语法来看，我相信这类文本都有中国背景，经过专门盗文抢点击数的转录网站而流传到我们的社群中。这些文章或许有点可看性，但绝对不到震惊的程度，不过编辑下标时，就是一定要来个「震惊」。就像李奥纳多的电影都要有个「神鬼」一样。
一路「震惊」到最后，我也搞不太清楚「震惊」到底是啥意思。
虽然这种下标原因可能与某种我不熟的编辑原理有关，但我认为还是可以藉此探看潜藏其中的几种特定价值观，一种对岸「某些人民」的奇怪人生态度。
首先，这种标题的存在，代表读者有相当多的文本可以阅读，而且已经阅读到疲乏，需要刺激。但老共不让人民阅读内容太刺激的文章（听陆生说，连BL同志小说站都被挂掉了），因此他们只能从标题去刺激。
标题能用的词素也不多，像「六四真相」就不能用，「江泽民的床上女人」八成也不行，所以他们只能反复震惊。这当然会造成边际效益递减，大家越来越不想点，但他们也变不出什么新花样，顶多改成「惊呆了」「无言」「让大家沉默了」。药石罔效，那就只好强效药一直灌，这就造成震惊文排山倒海而来。
这其实传达出某种沉闷无言的价值困局。
这标题的设定受众是渴求刺激、批判、冲撞的族群，可是他们没有办法获得欲望的满足。标题闪现的一瞬，他们就获得短暂的满足错觉，而平淡的文章本体，反而会强化下一次点击类似标题的道德理由。因为读者并没有真正完成满足，所有「震惊文」一点都不震惊。
我及一些学者过去常批判中国那边年轻人的问题，在于一元思考，没有对辩发展的可能性，比如说不能想象有人主张和不同的政治立场，不知如何帮对手建构理性基础。甚至他们自己也放弃这种可能性。
不过就我上述的推论，他们其实是存在一批有批判动能的受众，只是一直被喂大便而已。如果网络长城垮了，这些点击震惊文的人，可能在接受不同中共的知识立场后，成为道德批判的主力。
其次，在标题中「被震惊」的基本上有两类人，第一种是「数量很多的人」，如数千人，数万人，数千万人，数亿人，只要读过这篇文章的人。第二种是「看起来应该不会大惊小怪的社会贤达」，如贾伯斯、马云、比尔盖兹、欧巴马。
这数字和名人当然是虎烂的，只是要骗读者点击。不过从这里头的机制，我们还是可以看出两种与道德有关的价值判断。
第一种是大数崇拜。
中国一直有很严重的大数崇拜问题，甚至中共自己也着了这个道，什么十三亿人决定云云，本来是骗外人的，现在自己好像也被骗到。数大就是屌，这种大数崇拜所带来的「巨量迷思」，不但导致主事者在一切量化机制中造假求胜（亩产三万斤？），也常导致个体价值被冲淡，转以集体、总体为一切的依归。
只要跟着集体就不会错。这是中共一元思想教育的基础，也是当前他们内部百病丛生的原因。因为大家有钱了，个人主义一定会跑出来，就会和这种集体思想产生撞击。
另一种存在其中的价值观是名人崇拜。
这些名人都是社会生活的成功者，特别是个人事业的成功者，会认为他们比较有智慧，价值观比较圆熟，通常比较不容易被吓到，其实是种很幼稚的偏见。抱持这种偏见的人，会认为名人也是善人，所以大家都该学习他们的价值观。
名人也会是善人？傻了吗？
在台湾，如果你说「让卖鸡排的老板吓了一跳」，「老阿骂惊到了」，这种标题会比较吸引人。你说贾伯斯、马云、比尔盖兹、欧巴马震惊了，多数年轻受众的直觉反应可能是「喔，那又怎样」「吃屎吧」「吓到啰，那有挫赛吗？」台湾人比较不著名人的道，因为媒体已充份告诉大家这些人都是凡人。
第三，是这种文章可以被流传
这类文章可以被流传，不会被挡掉。他们的主旨内容，通常会提及一些温厚的人情，社会生活与经营商业活动的正确态度，有时还会涉及一些批判思考，把某种现有日常生活的常识颠倒过来，以突显为文者价值观的不凡。
这当然不见得是什么中共中央推广的新意识形态，而是一种新的附庸形式，来自民间的附庸形式。这些文章的基本价值观设定，突显撰写者在中共核心价值观的外围寻求突破的尝试，但这突破不是破坏性的，反而是建构性的。这些实验品的类型与切入角度很广，却仍会从外围绕回来巩固中共思想的一体性。他们想让社会更加的凝固。
当所有人都看震惊文而不震惊，或是以「看震惊文的不震惊」为震惊时，就会强化中共在意识形态上的一体性。
那我们应该怎么看待这些文呢？我的建议是，想点就点，反正语法对台湾人来说不太顺畅，你自然会认为这类文本及其内在的价值观是「异己」的，不容易受到影响。
那受到这种文章影响的中国人呢？我们也无法改变什么，就当这种文章是认识某种中国意识形态现状的工具即可。多数中国人也不把这当一回事的。这种文本想要创造出「一种中国人」，我们可以思考「为什么会有人想这样搞」，但实际上中国人的本质没那么容易产生变化。
讲难听点，真要震惊十三亿人，把网络长城打开就好。
吓人的不会是文章，是无知。。
（本文仅代表作者之意见与立场）
（本文经作者授权，转载自「人渣文本 Ninjia Text」，2014年7月8日，作者为周伟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