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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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期
劉惠宜
劉惠宜 | 在山村長大,中學讀音樂班,大學念英語系,於香港中文大學取得EMBA學位。充滿好奇,勇於嘗試。一雙眼,看著社會百態,直視內心。在典籍與大自然陪伴下,抒寫一篇篇真誠雋永之作。曾任廣播電視記者、主播、節目主持人、業餘音樂演奏者。更重要的是,還燒得一手好菜呢!

一次情感的挫敗,如經歷了開膛剖腹的傳統手術,不是微創。心裡的裂痕,像高原岩壁硬生生地被劈開成峽谷──意外迎進了生命中嶄新的元素,包括拉近了我與大哥的距離。他以智慧之語與不離不棄的耐心領我走出幽谷的這段過程,使我認清以往有了愛情,便輕忽親情與友情的謬誤與狹隘,以及將最不穩定的男女情感當成生命底盤的不智。希望藉由分享兄長對我具普遍性的勸戒,對讀者們亦能帶來一些省思。

大部分的人希望有個伴。看看網路與現實世界中驚人的曠男怨女數,就知道另一半的追尋、深層的連結,總是人心底的企盼。大哥的看法是:

「其實我個人認為一個人是最為平靜安寧。你自己思考看看,當你希望有個伴侶的過程卻如此艱難,甚至有點折磨自己,何不稍微止步,追求內心世界的無限可能、用最大的寧靜?問題是,獨處是一種能力。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你,但我知道,努力得來的感情,一般都很苦澀。平靜、淡而無味的交誼往往禁得起歲月。」

「知道自己真正要甚麼、不要甚麼,可能比盲目追求到甚麼還重要。狀態不對,對方明明是爛貨也會被當成天鵝。」

徬徨中,我在廟裡生平第一次連續抽到兩支下下籤,其中之一內容是;

「無限好事君須記,恰如認賊作為子。莫貪眼下有些甜,可慮他時還受苦。」

身為在一段關係中被留下來的人,身心的創傷奪走理智判斷的能力。研究顯示,這個時期智商確實降低,且正經歷與戒毒時相同的痛苦。縱使明眼旁觀的長者反其道恭喜你「禍已遠離」,當事人就是很難接受、不願接受故事線已經發展至此:從前的美好的確存在,存在於「過去」。

「你要面對現實,別一直問為甚麼,沒答案的問題就別問了,只會很難看罷了。對方說了,不適合,你要討說法,說法就是不適合,對方沒有必要再說明甚麼。你這種自苦自虐,很像宗教行為,自我鞭韃以示對感情的忠誠,但現實情境下,已經毫無理智可言。」

當事情無法挽回後,總會懊悔、感慨「如果」當時如何如何,事情也許就往另一個方向走;「如果」我那時做了或不做甚麼事,現在也許還在一起……卻不會想到「如果」對方真的珍惜,早就主動積極修復了,而不是淡漠到你在後面追著別人跑,一個人在那兒想辦法,渾然不知另一方退場機制已啟動,高牆早已築起。

「原來你在悲涼一個提防你的人,」大哥搖搖頭:「太不堪!」

「陷溺,讓你痛苦,感覺不美,喪失生活中對美好的人和事的體會,你損失的是自己的全部。多浪費一天讓自己心情不好,都是虛擲生命的能量。自己想清楚,對於一件已經不存在的人和事,緊緊想抱緊,抱的是虛幻、自己虛構的情境。」

當事人從泥淖中奮力想抽身又跌倒的狼狽,過程中反反覆覆的起伏與幾乎自棄,期間如墜機般的情緒失落,這些要人命的折磨,嘗過的人才知道苦。旁人諄諄地提醒、苦勸,好話說盡,甚至想掄起棒子看能不能打醒,都不見得能破這道迷障。

「你還沒拋開?對方不知死到哪裡去了,你在抓甚麼啊?感情太不成熟了。你應該頭一甩,臉一變,大聲說去你的,然後回歸自己,怎麼就跪在地上了?」

當一方不願繼續,另一方就算匍匐在地、把心掏出來供上,別人只會感到打擾、棘手與厭煩,避之唯恐不及。知道對方已經把過往情誼給扔了,沒有人願意當大便上面嗡嗡飛舞的蒼蠅。不是不離開,是離不開。感情從投入到收拾遍地雞毛、大腦迴路的重設,都需要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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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並不會孤單,你會認為孤單,是因為沒有自己的生活,快樂感是別人給予的,這樣的人生,沒有自己的生命。你應該及早醒悟,學習讓生活,在自己經營下,有滋有味。難過傷心,無法讓生活有所改變,還是要靠自己,規劃生活,自己管理。一個人也應該要有好生活。感情並非唯一能讓自己快樂和幸福的因素。」

「就算是夫妻,生活也是自己的。能合,是因為諧;不能合,就是離。總之,扭曲自己生活,就是不對。尋找生活夥伴,就是這個原則。」

每個人的生命課題不同,在現有狀態下,力所能及地把自己過好、打好手上的這副牌,讓生活回歸常軌,是陷於谷底低潮時的紀律。從任何傷害挫敗中康復的第一步,就是強烈走出傷痛的意願!像溺水掙扎的人,無論如何就是要想辦法吸到那一口氣。

「我希望你因為這件事可以認真正視自己內心力量的缺乏,這遠比找尋伴侶還要重要。與其找伴侶,不如先將自己安頓好,活出個樣子。身體不好是心理造成的,就要自己解開。解開就是一念之間,斷即斷。牽扯、扯爛,只是自我虐心而已,無助於成長。正面思考就是讓自己成長到感情、情緒完全自主,重新建立自己的主體性和獨立意識。」

整理自己的這段期間,聽到同事就讀高中的小孩,班上同學因情輕生,感觸特別深。情關,對不同年齡層都是一個檻,能不能跨過去,有時甚至關係到一個生命的存續。雖然卓別林說,人生近看是悲劇,遠看是喜劇,在傷口還滲著血的情況下,無法矯情感謝一位但願不要遇到的人。如今知道,那些吵完架還一次次願意回來;無法確定能給你幸福,所以連你的手都不敢牽的人,叫真心實意。而拍著胸脯保證是有情郎的,難保不薄倖。

大哥的開導像是崖邊的繩索,讓我不致墜落。希望當我走過黑暗,我也能成為照亮別人的那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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