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寧為雞首，不為牛後，我卻喜歡周遭的人都比我「厲害」的環境。那種挑戰性讓人「醒」過來，像馬兒可以脫韁、揮汗盡情奔跑，而不是在遊樂場裡只能被牽著走或無聊打盹。不過與所謂的強者在一起，也要有很強的「心理建設」，尤其是自我悅納。同學會時，班上大姐交給我她幫我代領的畢業證書。看著這原木燙金的精美證書，我覺得與自身「成就」不成比例。想到就學期間自己在財經報紙寫了一篇〈成功是甚麼？〉，兩年過去了，皺紋多一點，智慧卻沒啥增長。我依然無法由衷回答這個問題，或跳脫社會約定俗成的定義。
出社會十年後再度拿起書本，享受著充電的愉快。各產業大老同學的presentation都是多年業界歷練的精華，深廣度俱足又幽默有趣，與教授們的授課平分秋色，有時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在我看了各小組間炮火猛烈、毫不留情的攻防戰之後，料想待會兒自己上台鐵定傷痕累累、體無完膚地回來，使出的賤招就是用英文發表，藉以混淆視聽、轉移注意力，創下全班到畢業前唯一一位用英語報告的紀錄。我的筆記本記下了當天上課的情景：
各路人馬齊聚
武林好手相迎
惺惺相惜
文武絕學展盡
刀光妝點劍影
不傷和氣
運籌千里
豪氣干雲
江湖任我行
除了平時上課的切磋之外，大家在相處上，彼此間的「包裝」愈來愈少，尤其可貴。第二次同學會時，大家坦言在經濟衰頹之際自己求職的一波三折與身兼多職的辛苦；當老闆的不諱言由於公司面臨挑戰、轉型，自己也將開鍘刀。擔任人資主管或老總的同學說，現在只要請同事進自己的辦公室，話都還沒出口，被召喚者已經輕則張皇，重則涕泗縱橫地說：「你是不是要lay我？」
記得上人力資源管理時，黃熾森老師問大家在組織裡扮演甚麼角色，一位同學毫不猶豫地回答：「狠角色！」我相信同學們在公司裡一定有嚴厲的那一面，這是可以理解的。或許就是因為職場生存的不易，大家才更珍視這份同學的情誼吧。
我印象最深的是，期末要上公共關係課時，大家把課改到北投上，心裡打的算盤是星期六下課可以順便去洗溫泉。班上老大欽點一家現場真人伴奏、可以唱那卡西的三級古蹟。這個地方環境優雅，擦拭晶亮的深色原木環廊掩不住歲月的風霜；包廂外的小庭園景緻疏落，我最喜歡那株枝葉繁茂的槭樹。晚飯前，身為少數民族的女同學優先去另一個房間泡溫泉，女生出浴後再換男生。果然裸裎相對之後，換上浴袍，喝著清酒，這下大家可真的是無話不談了。一根雪茄的燃起，使得滿室在榻榻米稻草的清香之外，平添幾許奢華的風味。此刻我的同學們不再是公司裡威嚴的上司，反倒像極了鄰家親切的大哥、叔叔。
那天晚上，一位新婚的女同學把她的另一半帶來，只不過同學們本性難改，讓這位新郎好像在接受集體面試一樣，應答不暇，現場一片歡騰。目睹這種愛情洋溢的喜悅，觸景生情，我竟禁不住在角落裡悄悄地流下了眼淚。一位擔任金融業資深主管的女同學發覺後大驚，因此舉與我平時的形象差距甚大，她趕快過來抱著我，沒想到她也哭了起來！這兩位獅子座的眼淚一潰堤，不消多長時間，竟然連新郎、新娘都哭得唏哩嘩啦！現場到底出了甚麼事？！神經大條的男同學面露茫然之色，細心的同學則忙著遞面紙、擁抱安慰，忙得不可開交。沒想到我無心的發難，也獲得陳勝、吳廣般揭竿起義的共鳴與迴響！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與自己的眼淚吧。年紀愈長，愈感到人生的路途往往不是自己可以如意安排的；加上有些滋味真是點滴在心頭，只有自己懂得，好比創業時的人情冷暖、職場角力的心力交瘁，抑或夜半窗邊寫作的清寂。就是因為這樣，有相伴的朋友才那麼難得。那晚在這人與人之間寒冬取暖的片刻，大家終究是破涕為笑。
念過EMBA的夥伴們應該都知道，EMBA中的E骨子裡其實一字多義，兼指Executive，Entertaining與Expensive。我想五年或十年後，如果還有學校要我，如果我還負擔得起這昂貴的學費，也許又可以重回校園。到時馬齒徒長，就可以從現在的排行老么晉升為大姐級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