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經濟的大笨蛋理論

中國民眾投機炒作蘭花,把蘭花價格炒到每盆數十萬或百萬人民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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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期
陳博志(台大經濟系教授)

中國最近出現民眾投機炒作蘭花的現象,把這些蘭花價格炒到每盆數十萬或百萬人民幣。這種投機活動不過是中國目前許多泡沫經濟中的一種。由歷史的經驗或仔細分析泡沫經濟的原理即可發現,人們很難經由在泡沫經濟中受害的經驗學到教訓,泡沫經濟總是一再重演。而當政者為了自己的利益,也常縱容泡沫經濟的發展。

泡沫不乏題材 花鳥股票皆可

蘭花當作泡沫經濟炒作的題材,並不新鮮,台灣有些稀有或變種蘭花的價格以前也曾飆到天價。經濟史上最經典的泡沫經濟,就是十七世紀荷蘭鬱金香的泡沫。當時有某種鬱金香一個球莖可換到一萬五千坪建築用地。這個瘋狂的泡沫,最後當然也和其他泡沫一樣破滅,從此再也沒有那麼高價的鬱金香。

1960年代,台灣曾出現一個比蘭花還有趣的泡沫經濟。當時有些人謠傳小鳥可賣得高價格,於是很多人開始買鳥來生小鳥賺錢。而這種風潮果然使小鳥的生意興旺、價格上揚,因此更多人投入養鳥,早期養鳥的人也賺了不少錢。最後全台灣有地方可以養鳥的家庭,幾乎都在養鳥,賣小鳥、鳥飼料與鳥用品的行業也生意興隆。為了趕快生出更多小鳥來賣,大家養最多的就是一種很會生小鳥的鳥,叫做十姊妹。十姊妹這種鳥沒什麼好看,聲音不出色,而且身上也沒什麼肉可拿來吃,牠的價值幾乎只在生出更多小鳥來賣。牠們也不負眾望生了很多小鳥。但當家家都自己能產小鳥之後,小鳥就賣不出去,鳥價崩盤,泡沫破滅,養鳥的血本無歸,小鳥都被放生,也就是被棄養了。

這類泡沫市場能興起的背景之一,是標的物的客觀價值不是很明確,因此人們可以對價格形成較任意的期望,或者容易相信一些炒作或造謠者所宣傳的價格和價格上漲趨勢。有些東西的價值可能很主觀,例如各種藝術品就難有客觀的價值,因此只要有夠多願意相信高價格的人存在,而且數量有限,這些東西即可能長期維持高價,哪怕那高價也是以泡沫經濟的方式炒作出來的。然而多數產品是可以擴大生產的,因此它們的客觀價值就會受到生產成本的限制。以前述的十姊妹為例,既然牠們那麼會生,生產成本是很低的,因此當牠們的市價高出生產成本太多時,數量就會快速增加,終至價格崩跌,並終止泡沫。

股票客觀價值不確定 炒作空間任翱翔

然而即使長期而言的客觀價值還算明確,有很多東西的價格在短期間還是可能因為泡沫經濟而漲到遠高於客觀價值。股票是典型的例子。股票本身一樣不能拿來吃或穿,它的客觀價值乃是在於該企業資產扣掉負債之後的淨價值,或者它未來創造利潤或紅利的能力。純就理論來看,如果某股票未來每年每股可得五元的分紅,而未來的利率都是5%,則除非企業的淨值很高,這股票對一般人的價值應該和每年可產生五元利息之一百元的存款很類似,股價也就不該和一百元相差太多。這也可說是股票基本面的價值。然而很多企業未來的紅利並不確定,市場的利率也非長期固定,因此企業或股票基本面的價值當然也就不是那麼確定。而當有新的訊息可能會影響利率或企業未來的紅利時,大家對股票基本面的價格之猜測也要變動。這種不確定性和變動的可能性,使股票價格很少真正決定於基本面或客觀的價值,而常決定於預期心理甚至泡沫價值。

既然股票真正客觀的價值並不確定,而且人人對它未來變化的判斷也不同,那不想長期擁有股票的人,就沒道理一定要仔細去計算合理的價格,反而應該更重視別人願意出多少錢向他買。即使他認為目前一股萬元的價格實在比客觀的價值高太多,簡直是笨蛋才會願意買這麼貴的股票,但只要他相信三天之後會有個大笨蛋願意出一萬二千元向他買這股票,他今天還是可用一萬元這個他認為不合理的價格買進,而在三天後每股賺二千元賣出。這就是股票價格的「大笨蛋理論」(greater-fool theory)。

大笨蛋還有更大笨蛋 當老鼠怕當最後老鼠

股市泡沫主要的動力就是這個大笨蛋理論。當某些因素的變化或某些人的炒作,而使股價上漲時,市場上就有人以為股價會繼續上漲,或者有人相信其他人會以為股價要繼續上漲,這兩類人都願意買進股票,等著漲價再賣出,他們才不管股價是否反映了企業的獲利能力。於是,股票因為這些人的購買而真的上漲,並引來一大批更笨或以為有別人更笨的人來購買。這就形成了股市的泡沫。股價可以一直漲到沒有更笨的人願意投入,然後才崩盤。

結果,早期投資而已經賣掉的人都賺到錢,血本無歸的只有崩盤時還持有股票的那一批人,也就是大家在談老鼠會時所謂最後一批老鼠。但這並不表示那批人真的最笨。泡沫經濟其實隨時可能因為一些偶然因素,使人們忽然覺得不會再漲價而崩盤,如果不是碰到這些偶發因素,他們還是有可能等到更笨的人。因此最後一批人一定會怪罪把泡沫弄破的人。各國的執政者也就常特意不去打破泡沫以免受人指責,有些執政者甚至故意縱容泡沫經濟來享受它所帶來的繁榮假象。

台灣在1980年代和1990年代形成嚴重的股市及不動產泡沫,但當時的執政者不只不願加以抑制,還常高喊股市上萬點之類的口號,來助長或維持泡沫,最終造成在1998年本土金融風暴之後,留下鉅額的呆帳並重創台灣金融和經濟的體質。因為泡沫而繁榮的許多產業,也在泡沫破滅後陷入不景氣或倒閉而拖累整體經濟。但現在不只很多人不瞭解泡沫的傷害而懷念當時泡沫帶來的繁榮,該為當時縱容泡沫負責的人,現在也仍以泡沫帶來的繁榮為自己的政績,而把泡沫破滅造成的不景氣歸罪給後來幫他們收拾殘局的人。這大概也是中共當局一直不願意積極消除泡沫經濟,而薄熙來和李克強等官員縱容蟻力神這類老鼠會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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