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纯合事件展现被撕裂的中国

中国警察杀平民的事件层出不穷,究竟警察滥用暴力、政府隐瞒真相、阶层冲突对立的根本原因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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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期
何清涟
作者为旅美中国经济专家与评论家,美国《商业周刊》1999年评为「亚洲之星」。其著作《现代化的陷阱》一书被推选为「30年中国最具影响力的300本书」。

5月2日,中国黑龙江哈尔滨的庆安车站发生了警察枪杀平民徐纯合事件,引起极大民愤。质疑的主流是警察滥用暴力及政府隐瞒真相,非主流的声音则是因徐纯合的身分引发的另一个观念陷阱,从两个维度展现了一个被撕裂得鲜血淋漓的中国。

 

事件要点

目前,关于徐纯合事件的经过,文字版本以财新网〈庆安枪击案目击还原〉为代表,网易、新浪、腾讯等大网站也都做了专题。官方版本是延迟至12天之后公布的视频配上央视播音员的解说。由于这视频明显经过剪接,中国民众对近年城管、警察滥用暴力本来就积怨甚深,徐纯合事件成了泄愤口,网上质疑、批评如排山倒海之势,连媒体也都在被激烈抨击之列,即便少有公知(公共知识分子)就这事件站在政府立场,也被一些人以虚拟方式恶骂。

凤凰网发布了独家特稿〈「暴徒」徐纯合前传〉,将徐的一生还原:出身相当贫苦,没受过教育,人有点「二」(即傻的意思)。在父亲死后,他将土地承包给别人,卖掉房子,带着老母外出打工,在打工期间娶一位轻度精神病女子为妻,育有三个子女,后在打工中受伤,再也不能做体力活,于是携老母、病妻、三位幼年子女回乡。村人对他的印象是懒、酗酒,不负责任。多年来,徐母权玉顺带三个孙子乞讨养活徐全家,此事还上过媒体。2014年,《大连晚报》曾以〈八旬老妪携三孙儿来连乞讨 供养老家酗酒成性懒儿子〉为题报导过徐母行乞之事;今年2月,徐家行乞之事再上《北京晚报》。数年前,徐母由于在北京乞讨,成为维稳控制对象,数度责成当地政府领回。当地村委会近几年已给徐家办了低保(最低生活保障),也曾想将其6岁的大女儿送进学校,但徐母不让。据说,徐纯合曾希望将仨孩子送到孤儿院,但中国孤儿院只收养父母双亡者,徐夫妻虽然不是「健在」,但均活着。

以下是财新网文中所质疑的内容:「视频中,徐纯合先是拦截旅客进站,被警察扣住,随后追打警察,甚至试图用老人抵挡警棍,并将一个小孩摔在地上,最后徐纯合抢下警棍反击警察,后者开枪。由于视频剪辑过,且有意漏掉一段目击者曾上传到网上的徐纯合挨打的画面,引发舆论对该报导真实性的质疑。而冲突的起因语焉不详:徐纯合带着一家老小,又没凶器,为甚么会突然堵住旅客安检通道?县公安局的警察也对执法方式提出了质疑:按规定警察执法至少得两人在场,而不应该由一个人单独执法。」

「官方的态度早在事发后便已确定。根据协议,权玉顺安排到敬老院,李秀芹进精神病院,而3个小孩去福利院,铁路方面的人给了徐纯合家20万,说这笔钱的来源是铁路职工捐款,他自己也捐了,并对徐家人强调:『这不是给你的赔偿,这是给你的补偿』」。

 

社会公众不采信的原因

公众不采信,首要原因当然是央视公布的那份经过剪辑并加上解说词的视频。在美国,这类现场视频一般情况下用作法庭证据,剪辑过后则不予采信;媒体当然也不会在剪辑后加上解说再公开,那有误导公众之嫌。但中共一向控制舆论,通过剪辑视频引导舆论,在中共是习惯性动作。对中共控制舆论早就深感愤恨的中国民众,对此不予采信,于是在剪辑过的视频中找出了一大堆疑点。

我认为,徐妨碍车站秩序是事件起因,但无论徐的喧腾有多大动静,整个事件过程中,绝对没到使用枪支将其击毙的地步。因为徐并无武器,警察可以口头向他宣示相关法律条文,然后将其带走即可。徐与警察对抗,值班警察一个人如果无法控制,可呼叫其它警察支持将其制服。在当局宣布开枪警察李乐斌是履行职责后,关于警察开枪的问责,中国已经有不少法律专业人士提出看法,要求严惩当事警察。

其次,政府与民众之间的严重对立。近年来城管、警察等在执法过程中过度使用暴力,导致不少人致伤致残致死,让中国公众深感政府暴力的可怕可恶(参见〈盘点近两年中国城管打死人事件〉)。徐纯合在与警察一次普通的冲突中被枪击至死,确实让普通中国人感到公权力的肆虐及其危害。

第三,全中国类似徐纯合这种境况的人不少。据2014年官方数据,中国纳入低保的人口高达7,400多万人,占全国总人口的比例是5.6%。但低保水平相当低,全国城市平均低保标准为每人每月362元,月人均补助243元(本人没弄清二者区别,可能后者是实得补助),农村平均低保标准为每人每年2,347元,月人均补助107元。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这点钱确实没办法维持生活,这就是徐纯合全家五人领有低保仍然得乞讨的原因。据世界银行测算,中国人均日消费一美元及以下的人口共占3亿。这些人都没能搭上中国盛世这辆列车,徐纯和的遭遇让他们产生物伤其类的感情——尽管现实生活中,他们也可能与徐的同村人一样,对徐及其全家都想躲着走。

 

徐纯合的身分引发的话题陷阱

在上述背景下,徐纯合的身分最终还是难以避免地将这场警察滥用暴力致死事件的讨论引向了阶级冲突这个话题陷阱。

徐纯合事件发生后,舆论起初一直集中在警察暴力执法枪杀徐,以及当局删改视频掩盖真相这些问题上,但最后还是因徐不事生产、酗酒、对家庭不负责任而不可避免地滑入了社会身分陷阱。中国女作家孟晖在一条微博上说徐是「垃圾人口」(另外有人说是蟑螂人口),引起排山倒海般地反弹,最极端的言论是要杀光将社会边缘人斥之为垃圾人口的人。五岳散人明智地看到这话题的危险性,认为这样会落入三个陷阱:多元价值取向被消解;权利平等被消解;最后日益收紧的评判标准,最终成为法西斯社会(贡献值衡量)。其实,希特勒的法西斯不是按贡献值,是按种族。

可以预测,这种已经成为潜流的阶层对立情绪,今后会一次次地撞击中国。

 

徐纯合事件呈现了中国社会的严重撕裂

这种阶层撕裂早就存在,徐纯合事件只是将这种撕裂呈现给世界:

一、底层边缘人与当权者的矛盾冲突激烈,难以调和。边缘人包括社会底层在这个体制内看不到任何光明前景,这种严重的挫败感使他们愤怒,茫然。因此,在徐纯合事件中,所谓追寻真相已经成了完全不采信当局及媒体的任何说法,比如徐已经拿了几年低保,徐的生存真实状态不是被看作假话,就是对徐的丑化。这表明,中国所谓中间地带已经基本消失。

二、中国城乡有逾三亿失业人口,18至60岁这些劳动力年龄人口当中,每三个就有一个,「徐纯合」们会越来越多,新一轮底层革命难以避免。无论是这场底层革命将以毛泽东式革命的名义出现,还是以民主名义出现,重新分配社会财富将成为中国革命的主诉。不过在这之前,估计能够出逃的富人已经基本出逃,剩下的将只有房产与带不走的厂房,以及无力出逃的中产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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