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臉譜

發掘「百年傳奇」 賴鎮宇粹煉百年台灣味

賴鎮宇與店員們一起在「百年傳奇」門市合影,他們正一筆一筆記錄著「傳奇故事」。泰山攝影
賴鎮宇與店員們一起在「百年傳奇」門市合影,他們正一筆一筆記錄著「傳奇故事」。泰山攝影
第116期
李唐峰
科技人賴鎮宇從台北回到故鄉花蓮,
找到吳府,以最傳統的古訓做法,讓滿清皇族最愛的香酥點心再現;
找到清風茶行,這個三代同堂大家族,全心追求對茶的完美執著;
找到官老爹,從堅持一個世紀的麻花裡,看見客家人的硬頸精神;
找到湯老,在高溫200度的熱鍋旁,研究三千餘次,打造出黃金比例花生酥……

在花蓮市最熱鬧繁華的中華路上,聚集了全花蓮最著名的名產店,像是麻糬、扁食、糕餅、豆乾、手工火腿等。短短不到十分鐘的路程,在遊客眼中卻值得花上一、兩個鐘頭。

去年在中華路上,竟然有個人膽大包天地開了一間名為「百年傳奇」的店,不賣所謂的「名產」,賣的是真正承傳百年歷史的文化故事、老店精神。

僅僅開幕一年的「百年傳奇」,在九坪大的小小店面,第一年的每日平均來店客數就達到超過120位的成績!

是甚麼樣的東西、甚麼樣的文化故事能受到這麼熱烈的歡迎呢?

百年傳奇創辦人兼總經理賴鎮宇首先說了一個故事。大概三、四個月前,「百年傳奇」店裡走進了一位高頭大馬、體格健壯的先生,以其特別的口音問:「請問一下,你們這邊有真正的沙其瑪嗎?」店員隨即請他免費試吃。

這名客人吃了之後非常感動,說他六十多歲了,姓愛新覺羅,是僑委會的代表、真正的滿族人、正八旗,並正色道:「我終於吃到我小時候吃的東西了!」

開店才一年的店,竟然可以做出前滿清皇族喜愛的點心?

其實,「百年傳奇」並沒有生產任何食品,但是年紀才四十出頭的賴鎮宇卻在花蓮及宜蘭南澳地區,花了兩、三年的時間,找到了七間承傳「百年工法」的老店。而這個前朝貴族喜愛的點心,就是其中一家──「吳府其馬鋪」的產品。

堅持祖訓 保持傳統 「吳府」讓滿清皇族點心再現

賴鎮宇談起了沙其瑪的來源,「其實就是滿族人的小點心,來自滿族的語言,意思是香香酥酥的小點心。在清朝很受歡迎,只是那時候加了比較多的糖、比較甜。」

賴鎮宇談到,目前市面上販售的沙其瑪,與當初的已經大不相同。現在的沙其瑪是軟軟的、可以壓扁的,這是因為添加了膨鬆劑之故。真正的沙其瑪是酥酥脆脆的。

「沙其瑪其實就是麵條。先將麵團放在室溫下超過12小時,讓麵覺醒起來,做成麵條再去油炸製成。麵條上面都會有麵粉跟太白粉,油炸過後就會有懸浮顆粒漂在油上面。第一籠炸起來很好吃,但接下來再用同一鍋油去炸第二籠,漂浮物就跑到第二籠的麵條裡去,縫隙會被這些顆粒填滿,甚至咬不動。所以現在的沙其瑪就得要用大量的膨鬆劑。」賴鎮宇解釋道。

也就是說,使用回鍋油導致了大量膨鬆劑的使用。而「吳府其馬鋪」堅持從清朝傳下來的古訓,完全純手工,絕不使用回鍋油、膨鬆劑、防腐劑,難怪愛新覺羅的後代在台灣的後山發現後,視為百年前的珍寶再現。

賴鎮宇找到這家吳府老店的時候,龜毛、堅持祖訓的吳家正苦於市面上的沙其瑪大量生產、價格便宜,導致祖傳的沙其瑪反而少人問津,情況頗為艱困。賴鎮宇因此與吳家一起研究,並加進異國元素,製成了討喜的「三層起司酥」。

「我們先用義大利的乳酪跟麵團一起揉,再去醒麵,醒完就帶有一點鹹味了,再做成麵條去油炸,之後再用紐西蘭的起司去裹,裹完以後壓、壓完之後切、切完後再灑上美國的起司粉,變成有三層口感的起司酥。」

幾乎研究了全台灣所有沙其瑪的賴鎮宇表示,現代人已經吃不到傳統的作法,而「吳府其馬鋪」家族,差不多做了四十多年,現任老闆承傳自他的父親,而父親則承傳自他的老師。

「我雖然幫它取名『三層起司酥』,但它才是真正的沙其瑪。」賴鎮宇從歷史文化的角度找到了「吳府其馬鋪」的社會意義。

「清風」三代同堂做茶 蝦米代誌攏「麥計較」

除了承傳百年的工法外,賴鎮宇精選老店的第二標準是「家族精神」。

花蓮最富盛名的產茶區就是舞鶴。舞鶴有許多茶行,他認為其中的「清風茶行」最能充分展現家族精神與對完美產品的執著。

年近90歲的謝清風老先生一家十五口,從爺爺、奶奶、三個兒子、媳婦,一直到孫子,全部住在一起,每個人分別都做茶的一部分工作。

「一般種茶與製茶是分開的,他們是全家一起做。你現在還有可能跟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兄弟姐妹都住一塊,做同一個事業嗎?人家講『親兄弟都會明算帳』,而他們家的傳家寶就是一句話『麥計較』,這就是我為甚麼挑這家茶行的原因。」賴鎮宇娓娓道來他精選店家的標準。

但清風茶行「麥計較」的態度,在製作產品上卻恰恰相反。清風茶行最後一道製茶手續是已經快要90歲的老奶奶帶著兩個媳婦,把所有做好的茶的茶梗通通挑掉,然後才把茶葉送出來交給農會製成茶包。賴鎮宇稱讚道:「所以這個茶,你泡五個小時、六個小時,像我們這次參加旅展,在那邊泡了八個小時都不苦不澀!」

「清風茶行」對於完美的「計較」,令人感動。

堅持一個世紀的麻花 官老爹隻身打拚為家庭

另一個既符合百年工法,又符合家族精神的百年傳奇則是「官老爹手工小麻花」。民國18年,11歲的客家人官老爹從新竹來到花蓮,仰賴著家傳的唯一技藝──做麻花,辛苦地在後山討生活。

官老爹的麻花屬於大陸西北風的麻花,源自黃土高原。賴鎮宇表示,「我奶奶小時候就吃他們家的東西,我媽媽小時候也吃他們家的東西。」

現在到官老爹的店裡,還可以看到古早客家人的磚造煮飯窯,官老爹也還在店裡堅守著崗位。賴鎮宇談起他的使命:「我一直很認真地想把這些東西保存下來,這家店已經將近100歲了,還在那兒。你問他為甚麼要做麻花、為甚麼一直做麻花?他只會說:『我不做麻花家裡人沒飯吃。』但就是這個想要養活一家人的責任感,讓它承傳了90年。」

隨著台灣環境的變遷,官老爹從中國式的傳統麻花,做到日本人喜愛的哇沙米口味,一直到美國人來到台灣,他又創造出了牛奶麻花。賴鎮宇若有所感:「文化就是一種融合的過程,不是強有力的競爭。很多老店的故事都可以影射整個大中國的狀況,反映出這兩百年來華人的辛酸。」

高溫下研究三千次 湯老打造黃金比例花生酥

此外,賴鎮宇還透過百年老店將花蓮的「地下鑽石」──花生,發揚光大。花蓮的九號花生,生長在花蓮最貧瘠的土地上,就像沙漠中的駱駝為了生存,會把所有油脂、水分藏在它的駝峰裡。「台灣很多五星級飯店的花生油,都是用花蓮九號花生所提煉,但很多人不知道。」

賴鎮宇如此形容九號花生:「咬到最後一口的時候,那特殊的花生油的香味會蹦出來。尤其是花蓮縣鳳林的,因為那邊土地最貧瘠,新城的次之,但也已經相當好。」

與沙其瑪相同,全台灣的花生糖幾乎都採用六比四的比例,也就是60%的花生配上40%的麥芽糖,相當黏牙。此外,採用的花生也多數來自大陸或越南,而非本地。

反觀百年傳奇的「黃金比例花生酥」,其奧妙則來自62歲的湯老之手。

湯老,遺傳了家族極度執著的性格,將畢生精力完全奉獻給了花生糖。從黑鐵鍋炒到白生鐵,鍋子就壞了兩個,超過三千次不斷的試驗,終於製作出花生糖最完美的黃金比例:95%的花生與5%的麥芽。

「酥、脆、香,完全不黏牙。咬下的第一口,你會完全不敢置信這是花生糖!這麥芽只要多一分就黏牙,少一分就少了風味。它不僅不甜不膩,冰了還會更好吃。」

賴鎮宇時常與老店彼此討論、互動,他認為這些老店本身就很完美,但過程中還是會協助他們改善產品。像是「黃金比例花生酥」的麥芽,就是賴鎮宇與湯老共同找到的,而過程中賴鎮宇也吃遍台灣所有花生,讓他更加堅信「花蓮九號花生」就是全台灣最棒的。

百年傳奇標準 文化有社會責任 故事須發人深思

到目前為止,賴鎮宇只精選了七間老店,標準可說是相當嚴謹。此外,開店才三個月,就有一些百年老店找上他,希望能加入「百年傳奇」的行列,但其中能被他選中的卻是少之又少,賴鎮宇說:「我的標準,就是你的東西必須完全純天然,而且老店背後的故事必須發人省思。因為,我要的文創產業是必須負有社會責任的。」

「必須在高溫200度的熱鍋旁手工炒整整40分鐘,才能做出24包的量。而且經過了三千多次的研究才能成就出這花生酥的黃金比例,你有這個精神嗎?」

「這個茶,堅持採用80年以上老文旦樹開的花,你們用的是幾年?這個茶,全家三代15口一起做,老人家每天坐在那邊,就講『不要計較,甚麼事情都不要計較……』這種傳統美德有多少人能聽的進去?反觀台灣很多老店一個家分裂成好幾個,還互相打官司,這樣能行嗎?」

「這個三層起司酥,他不願意跟著人家用回鍋油、用膨鬆劑、用防腐劑,堅持祖訓、古法,不願意用機器大量生產。你能做出這樣感動人心的沙其瑪嗎?」

賴鎮宇指出,現在花蓮市的人口只有11萬人,比光復時還少。賴鎮宇認為這些承傳將近一世紀的老店,根本不需要擔心他們東西好不好吃,「這東西一定好吃,不好吃絕無法存活這麼久。

我要探詢的是他們的精神在哪裡?活這麼久的道理在哪裡?而這些就是現在這個社會最缺少的。」

科技人賴鎮宇 讓老店的精神重現

身為科技人的賴鎮宇,曾任上市公司旭展電子的營運長,到目前都還擔任內湖科技園區的發言人,也擔任台灣多家跨國公司的顧問。因為父親生病的緣故,方才回到了故鄉花蓮。

「事業跟家庭的選擇,理由很簡單,爸爸只有一個。」賴鎮宇說道。「以前我過了二十二年不知道天、不知道地的生活,因為我都開車嘛,開車進公司就到地下室,下班再開車回家,真的是沒看到天、沒踩到地。」

現在的賴鎮宇改變了心態、改變了行為。以前汲汲營營看數字、找客戶,現在的他調整成了汲汲營營「找老店的價值」。

賴鎮宇談到他的心境轉換:「我的富有不是財富,而是快樂。我覺得能幫助別人是一件很快樂的事,而且現在的我快樂跟責任兼顧。現在這個店可以養快二十個家庭,而且還在增加中。」

他不僅四處尋訪老店,還得要說服老店願意將他們的品牌交給百年傳奇。「老店的龜毛不是你們能想像的。我曾經一個月到一家老店拜訪九次,而且我有六種方言的能力,捧著現金人家還不理你……要花很長時間才能建立信任感。」

除了協助老店找回文化的根源,賴鎮宇也一直與商家研究、溝通怎麼改善產品,像是降低糖的比重,食鹽也幾乎盡量不使用,或改採岩鹽。花生缺貨,賴鎮宇還得想辦法找農會、找鄉長,想辦法契作。

賴鎮宇幾乎是「撩下去」與老店們形成生命共同體。他舉例談到:「在研究黃金比例的時候,我還特地找食品研究所,去分析油、熱度、濕度,去找關鍵。現在也與台灣觀光學院簽約合作,他們有個巧克力教室,因為我與『吳府其馬鋪』正在試驗推出巧克力酥片。」

在找尋老店、探訪精神與彼此互相溝通的過程裡,賴鎮宇正一筆一筆地記錄著每一個承載中華文化脈絡的「傳奇故事」。

難怪,當有人將「百年傳奇」歸類為「名產類」產業的時候,賴鎮宇都會立刻告訴對方:「不,對不起,百年傳奇是百年文化、百年產業的新創,我們是文創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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