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臉譜

阿姆的染布店 點染生命之春

展售室陳列著製作精美的植物染成品,在柔和的燈光下等待著消費者的青睞。
展售室陳列著製作精美的植物染成品,在柔和的燈光下等待著消費者的青睞。
張新宸
第46期
張新宸

群山環抱的南投縣中寮鄉,原本是一個淳樸的鄉村,多數居民世代務農,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1999年9月21日凌晨,一場百年大地震瞬間撕裂了這塊土地,屋毀人亡,中寮鄉成了傷亡最慘重的災區。鄉民面對殘破家園,茫然不知何去何從?

這場大災難激發了台灣民眾的愛心,政府與民間匯集的人力和物資源源不斷地湧入災區,撫慰人心、協助災後重建。災民試著走出災難,重新尋找人生的方向;許多地區展現了新風貌,吸引遊客前往休閒旅遊,災區似乎「因禍得福」,成為「觀光景點」,讓災民再度點燃生命的希望。

然而,十年過去了,當「九二一」慢慢從人們的記憶中消失,當「八八水災」吸引了所有台灣民眾的關注時,從九二一震災中重生的鄉親可安好?

植物染,大自然賜予的美麗

從南投市順著139縣道進入中寮鄉,沿途青山綠水依舊,倒塌的房屋已重建,鄉民默默地為生活忙碌著,似乎看不出九二一的創傷。

中寮鄉公所斜對面的商店後方,一排矮房旁的紅磚牆上,掛著一面「阿姆的染布店」的招牌,圍牆後的小院子裡種著可以萃取染料的植物;入口處是一座咖啡吧檯,旁邊的展售室陳列著製作精美的服飾、絲巾、胸花、抱枕、布包等各式植物染成品,在柔和的燈光下等待著消費者的青睞。

另一頭的工作室裡,施桂美正加緊縫製一批客戶訂製的包包,原本只會簡單操作針車的她,幾年來認真學習車縫技巧、用心揣摩市場新品,已成為染布店縫製產品的主力。

屋後的「染坊」裡,張家瑛熟練地清洗洋蔥皮,然後放進鍋內加水熬煮,萃取黃色的染汁。染布功夫一把罩的她,指著院子裡的植物如數家珍:七里香的葉子是綠色原料,梅樹幹可萃取紅褐色,福木葉是黃色系,墨水樹的樹幹是黑紫色,還有竹柏、蓮蓬頭、洋蔥皮、咖啡豆、檳榔子、地瓜葉等等,都是天然的染料。

張家瑛的房屋在地震中全倒,先生是建築工人,這幾年受經濟不景氣影響,工作機會減少,微薄的收入有時無法支付房貸,得先向姐妹借貸,她期盼植物染產品能夠吸引更多消費者購買,得以減輕經濟壓力。

從零開始,愛上植物染

「阿姆的染布店」由一群中寮媽媽共同經營,這裡原為彰化客運所有,地震後許多協助重建的團隊進駐,在這兒搭蓋了一棟「三色小屋」作為諮詢站,提供災民諮商與協助。

進駐團隊裡的「中華民國社區交流協會」祕書長張紅雅與報社記者張慧君發現,在災難時先站起來的竟是婦女,而災民最需要的是一份穩定的收入,才能重整家園。中寮鄉沒有工廠,天然的環境中卻有許多可以萃取染料的植物,因而興起協助婦女學習植物染作為經濟來源的念頭。於是她們向政府申請經費,成立了「中寮染坊」,用「以工代賑」的方式招募中寮婦女學習植物染。一群不知道植物染為何物的媽媽們,在台灣工藝研究所師資的指導下,走進植物染的領域。

職訓過程中,由於「中寮染坊」以市場行銷為目的,希望訓練婦女學習技藝能夠謀生,而工藝所的老師則認為植物染是工藝品,應該以培育工藝家的方式發展。由於雙方因理念分歧,工藝所的老師們便帶著第一批職訓的媽媽另起爐灶,成立「巧手工作坊」,「中寮染坊」則在原地招募第二批中寮婦女,以參考工藝所留下的筆記、上網找資料和師資、請教專家等方式學習這項傳統的技藝。

2000年年底,協助團隊完成階段性任務撤離時,公部門的補助也沒了,「中寮染坊」的媽媽們頓時失去依靠。當時的倉庫管理員簡千美不忍「中寮染坊」就此解散,先行出資付了一年租金,保留場地再商量何去何從。她說:「當時只希望能夠繼續走下去,那是出於一份對這個產業共同努力的感情,因為這裡就像一個家庭,每個人都很開心地一起做事,我捨不得這份情。」

原本為了求生存來學一技之長的媽媽們,也發覺愛上了植物染,已無法割捨這項技藝。雖然沒有薪水,她們還是天天來這裡「上班」,同時找來曾在「中寮染坊」做過文書工作的吳美珍,試著以網路行銷的方式尋找出路,她們決定以「阿姆的染布店」走出自己的路。

土法煉鋼,看到植物就試驗

吳美珍是「阿姆的染布店」對外的窗口,負責推展業務與撰寫、執行企劃案。九二一地震時,這位年輕女孩還在外地求學,第二年畢業後,經歷震災恐慌的母親希望她留在家鄉,不要再和家人分離。吳美珍順從地留在家裡經營的養蜂場幫忙,因曾在「中寮染坊」與媽媽們共事,當大家需要她時,即毅然答應:「我們一起來做做看!」就這樣因緣際會,這群中寮媽媽專心地染布、縫製產品,吳美珍則全力行銷推廣與打點對外的所有事務。

熬過半年沒有收入的日子,吳美珍陸續從勞委會推動的「永續就業方案」、「多元就業開發方案」中,再度為媽媽們申請到補助津貼,讓她們生活有保障,更專注於植物染的創作。她們以「土法煉鋼」的方式,採集各種植物、用不同的煮法萃取出比正統方法更漂亮的顏色。吳美珍說:「這是我們最自豪的!」而為了克服褪色問題,媽媽們走在路上看到植物就抓一把回來,用各種不同的方法、不同的布料去試驗,逐漸達到市面上不褪色的標準。

吳美珍說媽媽們很天真,想法很單純:「她們覺得雖然拿政府的補助,卻要很用心地去做,要求自己的作品貼近消費者的需求,未來能夠靠自己養活自己,希望消費者買回去的作品是因為真的喜歡,而不是同情。」

教學、走秀,媽媽建立自信

為了達成媽媽們「靠自己養自己」的願望,吳美珍想方設法地為產品找出路。她要求媽媽們每年要創造一本新的型錄,型錄裡面除了基本的暢銷款,還有很多創新的東西,同時請教各方面專業、改良產品的缺點;對外則尋求各種銷售管道,設置DIY教室,帶著媽媽們應邀到學校、職訓中心教學,並於2003、04年連續辦了兩次「中寮植物染節」,讓媽媽們穿戴自己染製的作品走秀,她們由羞澀的家庭主婦蛻變為教學的老師、走秀的模特兒,從過程中建立了自信。

儘管「中寮植物染」在染織界建立了高知名度,植物染商品卻無法普及台灣的消費市場,前些年為參觀災區帶動的人潮,已隨著時間流逝慢慢消失。地方政府未能重視當地特色產業給予整合規劃,無法吸引遊客,當「九二一」逐漸被人們淡忘時,「阿姆的染布店」少了公部門和專家的支援,僅憑吳美珍個人的努力終究無法打開市場。

去年底開始,沒有了勞委會的薪資補貼,得靠商品行銷的盈餘自給自足,不穩定的營收直接影響媽媽們的薪資。「阿姆的染布店」再度面臨存廢的抉擇!簡千美無奈地說:「目前我們每一個人的孩子都在求學階段,經濟壓力比較大,如果收入持續不穩定,也許就要離開,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哪天走不下去了,就結束囉!」

期許植物染成為生活用品

從政府停止補貼之後即未再支薪的吳美珍,一路陪著媽媽們走到現在,感到有些力不從心:「能做的努力都做了,我們只希望能夠利用這樣傳統的工藝永續地生存下去,讓植物染成為生活中的用品,而不是放在工藝研究所或博物館保存的東西,因為它原本就是生活中的東西啊!」

她為媽媽們十年來無怨無悔全心投入植物染的領域,卻連「只求溫飽」的小小願望都難以實現感到不捨和不甘心。樂天知命的媽媽們卻很坦然:「能走到甚麼時候就走到甚麼時候,至少我們認真地走過!」

十年前面對摧毀家園的大地震,中寮媽媽們勇敢地站起來,她們認為那是不可避免的天災,毫無怨懟地接受命運的挑戰,認真地過每一天,現在她們說:「雖然未來的路不可預知,但我們會很認真地走下去,至少我們每天可以很快樂和大家一起做我們喜歡做的事!」

十年來從媽媽們身上獲得的人生經驗讓吳美珍深深體會:「沒走過這一遭,不知道生命這麼豐富!」她將陪著「阿姆的染布店」的媽媽們繼續向前走:「即使收了,我們也會把它當成副業,說不定哪天孩子大了,我們有錢了,隨時都可以重新復業,因為技藝還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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