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覺得在很多事情裡，「人」最重要，即使是旅遊場所、名勝古蹟，那裡的人態度、心態對了，這個地方才可愛得起來。 友人想念多年不見的九份，日前拉著我一同去尋找他記憶中美好純樸的山城風情。一步入老街，隨即被人潮簇擁前進，哪兒來甚麼夢寐以求的悠閒漫步。兩側商家制式地招攬著遊客，有些店員面無表情，說起話來語調與機器人沒啥兩樣。好不容易在蜿蜒崎嶇的巷弄間找著了那家老店，不過老闆生意太好，忘了微笑，也忘了與顧客眼神的接觸，我們趕緊付錢了事。 吃完後走出店家，友人低著頭在擁擠的步道默默地走了一會兒，方才輕聲說道：「芋圓好像沒有以前的好吃……味道變了。」看看前方的人潮與所代表的錢潮，我知道友人不僅是對美味期待的失落，也因感受到店家的態度與招呼聲中人情味幾不可聞而悵然。 鑽出蜂湧人群，吁了一口氣，我們不禁同時想到不久前的大溪之旅。 大溪與豆干幾乎已成不可分離的友好連結。聽說大溪豆干始祖林絨，生於清同治六年，光緒十六年隨林本源家族從唐山來台，之後定居於大溪，開始了唐山家傳的豆干生意。 大溪的現滷豆干確實好吃！我們在門庭若市的店家自行夾菜，店員問要加甚麼佐料時，我們因初次上門問了他一些問題，即使後面顧客排隊中，他仍溫和耐心回覆。端著盤子要進去用餐時，在店裡慢慢踱步的阿婆比比手補上一句：「醬油裡攙蒜蓉比較香。」指導完後，阿婆繼續背著雙手巡視領地。 在光顧另一家現烤西點店時，當時因天氣冷，老闆轉身從廊前小攤走入屋內，說：「等一下，我去裡面拿更熱的給你。」我看到屋子裡有電視、藤椅、飯桌等，還有幼兒在裡面騎腳踏車，客廳擺設一覽無遺。在我的鄉下老家，整條街上的住家前廳亦是如此。我說： 「你就住這兒喔？真好，都不用離開家裡。」 「顧家比較容易顧得到啦！」 這兒不少店家都是本地人。在自己的家鄉做生意、過日子，想來大概是這裡商業色彩不致過分濃厚的原因吧。 信步逛到一家賣丁香魚乾的攤子，老闆娘見我們手上拿著空飲料杯沒處丟，她說：「這樣逛街很不方便喔？我幫你們丟好了。」她應該知道我們只是隨意看看並無意購買。離開大溪前我買了一只木頭髮簪，結果在車上一試用竟然斷了。折返原店，店家換了一只新的給我。友人事後提及這件事：貨品離開交易現場，且無法驗證是否因使用不當而造成毀損，而願意讓客人換新貨。他說：「如果這是在台北買的，你看看老闆肯不肯讓你換吧。」 在眾多商店中，有一家木屐老店，「經營」方式獨特，讓我印象非常深刻。 兩位六、七十歲的白髮阿婆坐在門口方形的矮木凳上看店兼聊天。這間店一看就知道是以客廳充當，沒有任何裝潢，後面好像看得到廚房。左壁貼著往二樓的深色樓梯，一樓兩旁各一扇舊式黑色鋁門。木屐整整齊齊地一雙雙擺在地上，鞋頭朝外，在長型日光燈慘白的閃爍中，昏昏暗暗地讓我不禁懷疑此刻鞋子上是否套著一個個悠悠的魂兒，列隊「飄」好。唯一的置鞋架是兩層各約三十公分高的階梯放在店內最裡面，上面歪斜地鋪著褪色的布，露出底下的粗舊木片，很難不像棄置的靈堂。木板上面也是整整齊齊地排著一雙雙鞋，鞋頭一律朝外，氣氛詭異難言。 朋友一看這間「黑」店如此陰森，拒絕入內。我想老闆大概找不到下一代幫忙經營，一間店可以開成這樣，直是讓我啞然失笑。我在街道對面伸高伏低想探個究竟，只見那兩位婆婆仍神態自若地搔頭閒磕牙。 逛到老街尾端，不時聽到一陣陣清純的歌聲，我原以為是學生在練唱。循聲走近，發現是一個名為「真愛二人組」的街頭藝人團體在公園廣場表演。這是一個家庭組成的樂團，爸爸媽媽帶著三個女兒唱歌，所選曲目皆溫馨光亮，在冷颼颼的週六，為聽眾帶來不少安慰與暖意。彈吉他的爸爸臉上始終綻放著開朗的笑容，光是看著他唱歌的表情就足以鼓舞人心。我真高興無意中得遇這場音樂饗宴。 打賞後起身離開，見到清潔人員認真地打掃這片緊鄰觀光勝地的公園，我忍不住讚美： 「你們打掃得好乾淨喔！」 「有嗎？」他回頭向我靦腆地笑笑。 「請問這就是你們社區的公園嗎？」 「它就叫中正公園啊。」 公園裡植物多樣，環境清幽，樹木整理得疏落有致而不呆板。看了說明，才知道這座公園可非泛泛之輩，「大溪八景」中，中正公園就占了三景。 站在公園崖壁上可以見到大漢溪流域。西元1892至1897年河運全盛時期，每日往返船隻近三百艘，和平路、中山路和中央路集聚了三、四百家商店。夜晚，商船從台北前來停靠，溪流上燈火點點，構築了「崁津歸帆」之景。雨季來臨時，從公園南眺石門，當時的人為這片迷濛的詩意美名為「石門織雨」。而「大溪鐵線橋」橫跨大漢溪河床的雄姿，則被稱為「飛橋臥波」。 社區中有休閒場所，若此真是居民的福氣，外地遊客也可在此憩息。旅遊的初衷在尋求心情的愉快、放鬆，領略當地新奇的風土人情或是從中感受到美好。這種感動會帶著走，也是能留住客人、口碑得以廣播的原因，消費行為反倒其次，是隨之而來、附加的舉動。如果反客為主，在地人滿腦子生意經，誰會喜歡啊？遊客總是心情對了，才有玩與花錢的興致。 北上前再次細看老街建築之美，懷想它舊有的芳華，慶幸它至今不失溫厚人情。大溪一遊，不只清亮的歌聲猶在耳際，店家純樸的笑容讓人想再次造訪，回台北時仍然口頰留香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