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故事

唐高駿渾身是勁 搶救宜蘭「大病院」

唐高駿渾身是勁 搶救宜蘭「大病院」
唐高駿說:「我的願景就是『宜蘭人生病,在宜蘭治療』。很簡單!很簡單!」
丹尼爾
第82期
李唐峰
改革中排除萬難的主帥

在十年前,從台北到宜蘭,不論是搭二個小時的火車走北迴線,或是開三個小時的車走濱海公路,抑或穿越九彎十八拐的北宜公路,都不是件舒坦的事。

而對前宜蘭醫院院長以及改制後的國立陽明大學附設醫院院長唐高駿來說,從對醫師最尊敬、院內同仁最百依百順的榮總體系,調往財務赤字嚴重的公家官僚醫院,更等於是「跳火坑」。唐高駿要面對的不再只是他熟悉的重症醫療,也必須開始肩負起醫院人事的協調、財務的盈虧、業務的經營,更要面對組織的僵化與錯綜複雜的地方派系。

身為陽明醫科第一屆高材生、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公衛碩士、兼任多年陽明大學副教授的唐高駿,大可選擇舒舒服服地在榮總過活。許多人不解他何以要面對這樣的挑戰。

「幹嘛要到那個黑函滿天飛的地方?」一個老同事直接了當對唐高駿說:「前人拚命去做都做不起來的醫院,你不信邪又能怎樣?」或許個性就適合「開疆闢土」,喜好網球、衝浪、短跑等各類運動,渾身是勁的唐高駿卻笑著回答:「做了再說吧!」
 

變革1:
六福皇宮大廚,經營沒落的龍門客棧

但即使再有衝勁,到了宜蘭醫院現場,心理上的衝擊還是不小。「真的是夠爛!來的時候連加護病房都沒有,然後你看……」唐高駿指著一張當初的照片說:「急診室長這樣!旁邊還放台腳踏車呢!」

「他就像是一位『六福皇宮』的大廚,然後──被派去將一個曾經榮耀卻已沒落的『龍門客棧』經營成現代化的旅館。」擅用比喻的長庚醫管系助理教授王惠玄,貼切地形容唐高駿當時的困窘。

在健全的榮總體系裡,醫師只要一個口令、一通電話,護理、行政等支援系統很快地就可以配合完成任務。但在宜蘭,唐高駿連想要打電話找誰可能都不清楚。

地方鄉親對「積重難返」的宜蘭醫院累積了諸多不滿:「裡面的員工彼此講話笑咪咪,一對著我們病人,就板著臉孔。你們榮總至少要砍掉他們一半!」但,外在的限制卻死死地擋在眼前:「衛生署說一個員工都不准裁。」
既然這樣,先導團隊只好先跳下來做!

首先,至少要先把可以救命的醫療環境建立起來。唐高駿親自跑到倉庫裡頭,找了一些堪用的儀器設備,簡單地弄了一個克難型的加護病房。過去擔任住院醫師時期輪過急診的他,也親自進急診室站在第一線。先導團隊成員之一、現任陽大附醫副院長的徐迺維醫師,也同樣肩負起內科與放射科主任的重任。

剛到宜蘭時,剛好快過年了。榮總先導團隊成員都住在宿舍,為了挽回民眾的信賴,就算過年、就算醫師不夠,大夥一樣要輪班進急診室。

現任台北榮民總醫院護理部主任,時任副院長、護士出身的陳玉枝,描述那段年節的日子:「我會下廚,就在宿舍做飯大家湊合著吃。常常聽到醫生說:『我得趕快吃一吃,去換院長回來吃。』院長也說:『我也要趕快吃,去急診那邊把誰誰誰換回來……』真的就像一種革命情感。」

唐高駿也笑著回想那兵荒馬亂的時期:「我常常自己開玩笑,我兼了好幾個主任,加護病房主任絕對是我;因為我最早是麻醉科,所以也兼麻醉科主任;那再順便兼個急診室主任……」

雖然醫學中心的醫師進駐「大病院」進行改革,宜蘭鄉親也多有耳聞,但二十年來對宜蘭醫院的「信任」早已磨盡。
那段剛開始的日子,救護車仍舊過門不入……
 

變革2:
努力+機運 宜蘭醫院改頭換面

所幸,有了充分的準備與努力,經過等待終會碰上時機。花了一千多萬設置卻沒人敢住的加護病房,終究來了第一個病人,「因為他是個小偷,偷東西從四樓摔到一樓,斷了20根骨頭,被人銬在鐵床上送進宜蘭醫院,他沒得選擇。」收進加護病房第一位病患的簡立建醫師說。

這位小偷全身20根骨頭,從腳、大腿、手、肋骨到腰椎,處處重傷,血胸、氣胸都很嚴重,經過急救、開刀、送進加護病房,後來存活了下來。

簡立建說:「活了新聞就會報啊!哇,斷了20根骨頭,從四樓掉下來都沒死……」就這樣,醫院開始有了起色。
還有一次,一輛救護車停在大門口,車上的人下來說:「你們快來看看,這你們能不能救?」患者的肚子被鐵片切下去,腸子外流,「這並不難做!」唐高駿說。

不過當時的醫院正缺一般外科醫生,而唐高駿才剛剛面試完一位外科醫生,正趕搭火車準備離開。唐高駿馬上急電給他說:「你快下車,快先來幫我!」唐高駿先把病患送開刀房,自己先上麻藥,等那位外科醫生回來幫忙開刀,再送到加護病房。

後來這位病患順利痊癒。「你必須賭一賭,因為你不賭就甚麼都沒有了。如果這位病人又放走的話,下一次119一定又會傳播說:『宜蘭醫院甚麼都不能做。』我就可能要再多等半年時間!醫院的員工可能等到動力都沒了!」當年的唐高駿帶著一股堅定的傻勁。

一個組織的變革,一般來講在12到24個月內必須要看到變革所帶來的好處,才能成功。在唐高駿帶領團隊衝到第一線工作後,不到一年,每日急診人數就從二十幾人衝高到七、八十人,占床率也衝高到逼近100%。而在2001年8月,醫院也在行政管理經驗豐富的陳玉枝帶領下,順利通過了地區教學醫院的評鑑。

第一個任務──「救活宜蘭醫院」,基本上達到了目標。
 

變革3:
宜蘭人生病,在宜蘭治療


當病患開始增加,接下來面對的問題是:如何提供宜蘭民眾最需要的服務?如何維持良好的醫療品質並繼續成長?
宜蘭的癌症、心臟、腦血管疾病、意外事故等,都比全國平均死亡率高很多。唐高駿不忍心看到病患因為無法得到即時的醫療照顧而喪失寶貴的生命,他決定為醫療資源貧乏的宜蘭提供高品質的「急重症」醫療照顧,尤其著重在外傷、心肺、急診與重症治療。

唐高駿不希望宜蘭人生病要一直往台北跑,那對宜蘭鄉親不公平。

「即使像現在有雪山隧道,不急的病人可以去,但對一個急的病人來說,十分鐘、五分鐘都會有很大的差別,何況一個小時。如果在乎這些人的性命的話,我覺得應該要讓醫療即時。」唐高駿道出「救人如救火」的重要性。

當初從高雄榮總調來臨時支援的簡立建醫師,在唐高駿2008年又被徵召回宜蘭擔任院長後,毅然決定再度北上,定居宜蘭,挑起陽明大學附設醫院創傷醫學科主任的重任,再與學長唐高駿打一個「美好的一仗」。

唐高駿懇切地說:「我的願景就是『宜蘭人生病,在宜蘭治療』。很簡單!很簡單!」

簡立建顯然深切感受到了「願景」的鼓舞。他表示:「台北有六、七家醫學中心,有將近十家市立醫院,每家都金碧輝煌、都比我們大。台北人享受的醫療品質高,但一線之隔的宜蘭,醫療資源卻這麼少。你不急、不重的病人,可以慢慢找資源、慢慢轉,但你急的、重的,就沒辦法轉。往台北跑耗費心力太大,像我發現這邊很多癌症病患都疏於治療。」

憑著這股傻勁與願力,徐迺維醫師也兼任醫務祕書一職,四處奔波,或回到榮總跟各科室主任情商,讓更多醫學中心等級的醫師來到宜蘭協助。榮總體系也大力支持宜蘭醫院,北中南三家榮總都調派醫師支援。

變革4:
保障薪資,給予醫師專業自主權


在健保體制下,急重症醫療的給付偏低,這是長期以來難以克服的系統性問題。因此,要將宜蘭醫院定位為「急重症醫院」,唐高駿面對的財務壓力不小。

然而,唐高駿抱持著不同於一般人的信念:「做為一個有擔當的醫院負責人,我不認為我應該考慮健保。醫療的本質、醫療最偉大的地方,就在於即時挽救病人生命,所以急重症是永遠不可或缺的一塊。」
因此,宜蘭醫院的急診醫師、重症醫師,唐高駿一律給予保障薪資,不受健保給付影響。「醫療的行為絕不應該受到健保的影響。」他堅守著這一條底線。

那麼,財務壓力如何克服?

除了在採購上盡量降低成本,如藥品項目盡量降低,或與民間合作添購儀器設備;在人事編排上盡量有效率,如以尖離峰來輪班,而不多聘人力外,徐迺維還研究公務人員的各種規章條文,不斷調整敘薪、管理規則、作業流程,提出更有效的管理與薪資制度。副院長陳玉枝也透過病房的空間規劃、爭取各種公民營企業健檢業務等方式,設法開源節流。

唐高駿認為,醫師的薪資保障是必要的,他稱其為「忍耐投資期」。當醫師穩定後,醫療品質就好,病患才有信心,未來醫院績效才能上來,就會有真正的盈餘。

唐高駿除了在財務上不願受到健保制度的羈絆外,他也給予醫師高度的專業自主權。「好的工作環境、可以充實自己的機會,比薪水還要重要。我們的薪水也許還不一定能跟其他大醫院相比,但我不會因為今天健保局政策改變了,明天電腦就鎖死,同一個藥就不能用,我不會這樣做。」

因此,在健全的制度以及未來願景的驅動下,不少初期派遣性質的榮總醫師,與榮總合約期滿後,都直接投入宜蘭醫院。2003年,原本兩百人的醫院已擴充到五百多人,且在2003年底,醫院已經有了真正的盈餘。
時至今日,陽大附醫已從僵化官僚的公家醫院,搖身一變成為溪北──蘭陽溪以北地區,唯一重症醫療服務提供者。根據衛生署統計的醫療服務量,有77%的病患被送到這兒。

署立宜蘭醫院的後期與現在的陽大附醫,可謂門庭若市。看上午門診的醫生常持續看診到下午一、兩點,甚至午餐都沒得吃;而下午看診的醫生,看到晚上也是家常便飯。

陽大附醫目前已是研究型大學的附設醫院,未來也將往醫學中心邁進。一波一波的挑戰,將持續考驗著渾身是勁的唐高駿與他帶領的團隊。

唐高駿小檔案


現職:
國立陽明大學附設醫院院長
國立陽明大學醫院管理及急重症研究所教授
中華民國重症醫學會理事長

學歷
香港中文大學APEMBA碩士
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公共衛生學院碩士
國立陽明大學醫學士

經歷
國立陽明大學醫務管理研究所專任教授
台北市立聯合醫院忠孝院區院長兼醫療副總院長

研究興趣
醫務管理實習、醫院管理實務、醫院組織變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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