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臉譜

和「上海首富」打官司 沈婷走上不歸路

和「上海首富」打官司 沈婷走上不歸路
吳璉宥
第65期
鄭少凡

為甚麼一個看似柔弱的女子膽敢控訴「世博」背後的無理強拆,還組織「中國冤民大同盟」為眾多有冤難訴的網民發聲? 事實上,沈婷自己本身就是被強拆戶,還因為拆遷被推到維權抗爭的第一線,跟「上海首富」面對面打過官司。

上海最後黃金地「東八塊」 沈婷十分年輕,1966年出生於上海,是台灣所謂的五年級生(民國五十年代出生)。在大陸曾擔任電話接線員,移居香港後,經營服裝零售業,當過餐廳服務員。由於母親在文革中被打成反革命批鬥,從小沈婷就屬於被歧視的階級。那一代人,許多都參與過1989年的六四民運,但他們家沒有,因為母親早已被政治嚇怕了。 1995年就移居香港的沈婷,為何會捲進上海的拆遷風波中呢? 這要從2002年說起,當時上海市府計畫開發被喻為「上海最後一塊黃金地」的舊城區,也就是所謂的「東八塊」。這塊地位於上海市靜安區東北部,由八個舊街坊組成,東至成都北路、南至北京西路、西至石門二路、北至新閘路,總面積17.64萬平方公尺。由於開發價值極高,成為政商富豪的必爭之地。當年香港的李嘉誠家族、新鴻基集團等多家財團,都對東八塊展開明爭暗奪。 這塊讓人虎視眈眈的黃金地,上海市府最後決定以「零地價」把土地售給當時的上海首富周正毅。周正毅打算投入60億元人民幣,將此一地區建設成規模比古北新區還大的高檔住宅、商業區,估計可獲得80億元人民幣的投資回報。 然而,由「零地價」轉讓,顯而易見,這是一場官商勾結的交易。 拆遷行動於焉展開,牽動當地居民一千戶。而沈婷父母的家,就是東八塊拆遷第一個被強拆戶。2003年,沈婷已經退休的工程師父親莫珠潔,決定上法院打官司,希望能停止東八塊的拆遷計畫。 拆遷是「不能打的官司」,這是中國社會的潛規則。莫珠潔遭遇種種壓力後,只好撤訴。當時住在香港的沈婷,不甘心父母的家產被白白搶走,於是獨自走遍上海找律師,期盼討回公道。 從此,沈婷就開始了不凡的維權之路。

無奈涉入中共「最高層」權力鬥爭 當然,想找到敢接拆遷案件的律師事務,比登天還難。沈婷東奔西走,終於遇到敢言的維權律師鄭恩寵,他願意幫東八塊被拆遷戶打官司。 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對抗。一邊,鄭恩寵、沈婷、東八塊被拆戶,是沒錢沒勢的普通百姓;另一邊,是上海首富與市府最高領導階層。 這件案子還不止於此,它涉及到更高層──中共今、前兩任國家主席胡錦濤與江澤民的權力鬥爭。 2003年,江澤民卸去中共總書記的職位,由胡錦濤接任。但江澤民退而不休,繼續把持中央軍委主席的權位,並運用黨內自己的人馬繼續發揮政治影響力。因為江澤民發跡上海,這也就是俗稱的「上海幫」。上海幫和胡錦濤的「團派」(又稱「共青團派」、「共青幫」,指出身自「中國共青團」之幹部與中共領導階層。2002年起以上台之中共中央總書記胡錦濤為首)人馬明爭暗鬥,想鞏固擴展各自的領導地位。 沈婷表示,東八塊的八塊地中,有幾塊就是要分給江澤民的兒子江綿恆、江綿康的。當時的上海市委書記陳良宇(2007年以貪污罪名被拉下台)以及當時的上海副市長韓正,都是屬於「上海幫」的人馬。周正毅也是因為與上海幫有良好的關係才能得到眾所覬覦的東八塊。 當時據傳北京高層想借「東八塊」官商勾結議題打擊江派人馬。在沈婷官司進行中,胡溫就開始調查周正毅,想利用民意順勢打擊上海幫。沈婷所代表的東八塊被拆遷戶和周正毅官司打到2003年5月27日時,周正毅被補,判刑3年。 官司勝利了,小市民打敗了大財閥,但不是因為法律公正,而是高層權力爭鬥的結果。所以,原告律師鄭恩寵也被莫名其妙的罪名「為境外非法提供國家祕密罪」判刑3年,創下了世界奇觀,勝訴的原告律師和被告一起進監獄。

讓德國總統印象深刻的對話 鄭恩寵為平民百姓仗義執言,不畏自身安危、不受強權威嚇,贏得了國際社會的喝采。德國法官協會在2005年12月頒發人權獎給鄭恩寵,沈婷代替身陷囹圄的鄭恩寵飛往德國領獎。 2005年11月才剛與中共國家主席胡錦濤會面的德國總統霍斯特.克勒(Horst Köhler)還特地接見沈婷。沈婷把一份中國政治犯名單交給了克勒,其中包括了鄭恩寵,希望德國向中國施壓放人。克勒當時轉述了胡錦濤的話:「中國戰勝了貧窮,中國的法律必須循序漸進……」 沈婷聞言按捺不住了。克勒話還沒說完,沈婷就透過翻譯打斷,以清晰且有力的聲音說道:「對,中國戰勝了貧窮,可是您知道嗎?總統先生,中國的拆遷使許多人再次陷入了貧窮。而中國的法律需要循序漸進,這絕不可以用來成為地方政府欺壓百姓的藉口。法律若需要循序漸進的話就不叫做法律。」克勒對於沈婷敏捷睿智的回答感到十分驚訝:「你是學甚麼專業的?」沈婷笑答:「我是餐廳的服務員,是最底層的訪民。」在場的人聽到這都笑了。全場對於沈婷都感到欽佩。 克勒開心地答應會把沈婷的話傳達給中國政府。沈婷回香港後,上海市府馬上派人找沈婷談判。迫於國際的壓力,上海市府表面上對沈婷退一步,透過一位商人給了靜安區政府70萬人民幣,靜安區政府以此幫沈婷安置一間東八塊的房子外加28萬裝修費。沈婷說:「當時拆我房子是周正毅、陳良宇官商勾結;今天解決我房子的問題,又叫了一個商人給了70萬和28萬。又是官商勾結解決了我的房子!」

毅然成立「中國冤民大同盟」 沒有法律依據的仲裁是沒保障的。果然,上海市府雖然解決了沈婷一家房子安置的問題,卻沒收她的回鄉證作為報復,從此不讓居住香港的沈婷回上海老家。而且,東八塊拆遷戶中,仍有30戶居民沒有得到安置。 後來沈婷得知,上海市府先前就成立了工作組,專門處理沈婷的案件。每年工作組可向北京公安部申請200萬元經費,若讓沈婷回鄉,這工作組就得解散,沒有油水可撈。因此,沈婷從此無法回到家鄉看望年老雙親。 悲哉!家園被拆遷,是拜官員腐敗之賜;回不了家,還是官員腐敗所為。 另一方面,「上海幫」與「共青團派」繼續激烈鬥爭。2006年上海市委書記陳良宇,因「挪用社保基金」的罪名被中共中紀委徹查落馬。韓正及時向胡錦濤輸誠供出陳良宇的罪狀而逃過整肅。2006年周正毅恰好刑期滿出獄,2007年卻馬上因中央查辦陳良宇案件再次被關押,判刑16年。據傳涉及東八塊的江澤民之子受到江澤民的保護而安然無恙。但沈婷表示,正是因為周正毅案,迫使原本死握軍權不放的江澤民,不得不卸下中央軍委主席的職位。 2007年12月,沈婷寫了《誰引爆周正毅案──沈婷鄭恩寵挑戰上海幫紀實》一書,把這個「東八塊」圈地模式與案情詳細寫下,引起各界震動。出版之前,「上海幫」多番要脅她,包括有上海官員在香港中聯辦約見她,警告她若出這本書,就給她顏色看。 2008年,沈婷結合了中國的訪民組成了「中國冤民大同盟」,成員都是中國社會最底層的百姓,包括冤假錯案受害者、城市的拆遷戶、失地農民等,他們要的只不過是最基本的生存權利、合理的政府補償。「中國冤民大同盟」希望讓有冤難伸的受迫害民眾有個發聲與意見交流的平台。 此舉踩到中共的痛處,把「中國冤民大同盟」定性為「三反」──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憲法的敵對勢力,把沈婷父母的房屋凍結,禁止買賣。沈婷始終一本初衷繼續堅持抗爭:「對於這樣的政府,我確實很無奈,因為它沒有法律。它認為要給你恩惠的時候就給你了,它認為要封你的時候就把你給凍結了。」

堅持不變的訴求 沈婷不理會中共的威脅,繼續走訪歐盟、聯合國人權委員會。今年還親赴法國向世界博覽總局提交抗議書,要他們負起因上海世博遭受迫害的拆遷戶的責任。 自2003年4月一直到現在,沈婷抗爭之路走過了八個年頭,從頭到尾她所堅持的一個最根本的訴求,就是上海的強拆戶能得到合理的賠償、能有房住。但這麼簡單的訴求卻使她有鄉歸不得。 想到無法回去探望年老的雙親,沈婷強忍淚水說道:「這條抗爭的路非常艱難,因為中國沒有法,所以用法來跟它講根本是不可行。若走上訪這條路,又會被上海政府關押。訪民們付出了生命、自由、血淚的代價。」但她會為眾多的訪民繼續堅持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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