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社会的四大支柱

现代自由社会要公平合理运作,也要靠四大支柱来支撑,即民主的政府、正确的知识、客观的媒体以及公正的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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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期
陈博志
作者为前经建会主委、总统府国策顾问、台湾大学经济系主任暨经济研究所所长。现任台湾智库荣誉董事长,为台湾经济发展与国际金融专家。

古人说:「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现代社会远比古代复杂,因此很难再以礼义廉耻这类道德规范来维持合理的运作。现代自由社会要公平合理运作,也要靠四大支柱来支撑,即民主的政府、正确的知识、客观的媒体以及公正的司法。这四大支柱若不健全,国家社会就会出大问题。而我国现在这四大支柱都相当不健全,因此国家社会问题频传,不止难以进步,甚至在走进错误的方向。

市场力量并非万能

现代社会运作的最大力量也许是经济的市场机制,有人以为市场力量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可以为社会做出最好的安排。然而真正的经济学并未把事情看得这么简单,经济学家从一开始就知道市场力量必须在良好的游戏规则(Rule of game)之下有秩序地运作才可能对社会有利,而且在市场之外还要有其他力量来提供市场难提供的治安和道路之类的公共财(Public goods),并且导正市场力量会出差错的所谓市场失灵问题(Market failure)。

经济学家在市场力量之外所讲的好像只是三言两语,但这三言两语其实需要一个比市场机制更大更复杂的机制才能达成。前述现代自由社会的四大支柱,都是使市场机制合理运作的必要条件。一个国家如果只重视市场的自由化,而忽视这些支柱,那市场机制并不易造成多数人民的幸福。

利伯维尔场经济是个用钱来竞争的机制,钱愈多力量愈大,因此若没有任何规范,钱多的力量就会主导其中的变化,导向对钱多者更有利的方向,并对钱少或弱势的人不利。市场上的独占行为,社会上地主士绅欺负农民和穷人,以至资本家和大企业操纵政府决策及法律的情形,都是自由经济市场中钱的力量过大所造成的问题。

民主政治不成熟

民主政治是节制金钱或资本之力量泛滥的主要机制。在民主政治下,前述约束或补充市场力量的游戏规则、公共财和市场失灵之对策,都由数人头的决策方式来拟定。因此在金钱或市场竞争上居于劣势的穷人弱势者,可藉人数上的优势来拟定较能保障其利益的各种政策。用钱或用人数来竞争虽然都非完美,但自由经济和民主政治两者的分工并存可相互约束,让社会较不会只偏向一方。

然而资本和大财团的力量愈来愈大,不仅介入民主政治,也介入知识界和媒体,全球化也使其更不受本国民主政治或本国法规的约束,进而要求更大的自由化。因此,现在的民主政治已愈来愈无法约束资本力量的扩张,社会也愈来愈难给经济弱势者公平。

美国前劳工部长Robert B. Reich在《超级资本主义》(Super Capitalism)一书中对这问题有详细分析。Reich主张人民要觉醒,不能指望企业负起社会责任,而应矫正民主制度,以运作更好的民主程序来解决问题。然而,只靠国内努力并不能解决全球化致使资本家和大企业能要求更大自由和利益的问题,这要有全球性的规范才能解决。

全球化使能在国际间快速移动的资本及企业,藉出走来威胁各国政府给它们更大的自由及更低的税率,不只让法规对它们更有利,也负担更少社会责任。如此一来,各国税负逐渐落在不易外移的薪资所得者身上。这种不公平的现象必须由某种全球性机构负责规范,例如限制各国对资本和企业所得之税负不得低于某个水平。

但不管联合国或现有其他国际组织,都没有智能和责任感来推动这种全球性的规范。因此全球化使各国的民主政治更难抵抗资本家的力量,弱势者愈来愈处于不利的地位。我国近年也是一直以全球自由化之名,推行了许多偏向资本家和财团之利益的政策。

我国民主政治的问题更大,选举制度及风气使选出的人并不能真正代表民意。民主文化的不足,以及政党可强制党籍公职人员做违背其自由意愿和民意的做法,形成胜选者及多数党独裁而不尊重民意的现象。再加上长期政商关系的介入及政治人物的操守问题,使我国的民主政治仍无力做为自由社会的支柱。

知识界和媒体界都变调

知识这支柱的缺陷,也是目前我国民主政治走向不理想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人民须有正确的知识才能做正确的决定,而我国目前是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时代。本来应该为社会提出正确知识的学者或知识界,现在却常自外于社会而只求所谓学术成就,甚至为了意识型态或维护有权有钱者的利益,提出各种错误的信息及主张,致使一般人民无法根据正确的知识来做选择。

ECFA政策引发争议时,政府及某些学者和机构所提出的主张,现在已证实是错误甚至是谎言,但那些人仍然高居官位和学术职位,既未受指责也不认错。两税合一和证所税等诸多政策,即使现在大家已知道是错的,有些当时支持这些错误政策或未加指摘的人士,现在也仍被当成或自视为权威。可见我国的知识界也不足以做为自由社会之支柱。

知识界力量的不足,和媒体的不够努力甚至不客观也有关。被称为第四权的媒体,主要任务是要客观发掘和报导事实,包括正确的知识及不一样的看法。但我国的媒体不只有自己的立场,也不够努力,因此很多事实被忽视,很多正确的知识也被压制,而符合其立场和利益的错误知识和信息则被强力推销。

例如政府正在推动两岸服贸协议及自由经济示范区,有些媒体几乎不报导反对的意见及人民的抗议活动,明明有正、反面人士参与的讨论会,也可能只报导官方的说法。这样的媒体环境,导致人民很难有正确的信息来做选择,人民根据媒体或政治力量或资本家所特意提供之错误信息所做的选择,已不能说是真正自由的选择,自由民主政治也就会走样。

司法缺乏效率又不受信任

在民主政府、正确知识、以及客观媒体这三大支柱都出问题的情况下,公正的司法本来可扮演匡正这些支柱的作用。对于政治人物和政党的不当作为、错误的知识以及不客观的媒体,人民本来都可以批评甚至提告以求匡正。然而我们的司法却缺乏效率又不受信任,因此不太能发挥这种力量。为弱势出声主持正义的人,指出别人政策、行为、信息或学术知识错误的人,说不定还要被告被判有罪,或被威胁而无法得到司法的保护。司法未能主持正义的结果,社会匡正各种错误的力量自然退缩,社会各种问题也就更难得到改善。

在我国目前四大支柱都不健全的情况下,社会经济日渐堕落沉沦。四大支柱相互关联,一支柱子倾斜了,其他柱子也会被拉斜甚至拉垮。四大支柱若不能同时改善,在其中任一支柱的人要求改善都非常困难。但若有一支柱子能坚强挺立,其他柱子倾斜了它也仍能勉强撑住房子,并争取修理其他柱子以使房屋复原的机会。

我国拥有高权位和影响力的人,若不愿或无能同时改善这四大支柱,我们也只能期望社会上有更多人分头努力改善他们所负责的房子,而不要以其他柱子倾斜了做为不努力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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