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乱中有序
2013年7月1日是个在日历上平凡，但却异常热闹的日子。
东科软件工业园区晚上一向冷清，今晚却突然间涌入了大批人潮，彷佛是全国的黑头轿车和SNG车都被下了紧急动员令，齐聚在园区内一栋全新的商业大楼之前。
「天哪，这也太夸张了......」一名手拿麦克风的女记者仰着头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一旁的摄影记者则是紧张地检查是不是不小心把这句略为失礼的话给收了进去。
女记者的反应其实一点都没错，美丽的玻璃巨塔，为丑陋的工业区增添了一分人文气息，与其称之为商业大楼，倒不如说它是座艺术品。
「据说是为了让整栋大楼能够一部分使用绿色能源才如此设计的......」
大楼外各家记者们根据之前收到的公关稿加油添醋地吹捧这些大楼。也难免他们会如此兴奋，毕竟，2008年左右的一次经济冲击，让这块土地的景气已经低迷很久了，这座玻璃巨塔就像是黑暗中乍现的一丝曙光，背后象征着无数的商机和工作机会。在场的媒体朋友报导之余，彷佛也是来为自己的工作找下一个出口。
聚光灯打在雄伟的金色招牌上，白色的灰尘彷佛是华丽的羽毛披肩一样，缠绕摇摆着，迎接「东科媒体集团」的问世。
位于主建筑物十楼的摄影棚也没闲着，里面的工作人员每个都像在快转中的影片般。此时的电视台，就像是傍晚的餐厅厨房：燥热、焦虑，还充斥着愤怒和叫嚣做为调味料。
「快快快！还有三分钟就要开始录了！」
「董事长妆化好了没？好了就快点请他进来。」
「负责接待媒体的，动作快！动作快！椅子都排好了，记者会上要发的数据袋呢？」
会场忙得如战场，在副控室亲自坐镇的副总吴金虎却稳如泰山。他仔细检查画面上的每个角落，从现场直播的访谈节目，到待会儿的记者招待会，都不能出问题。
今天是东科媒体集团董事长赵东的大秀，无论如何都不能搞砸。
刚从C传媒被挖角过来的资深AD（助理导播）不小心与副总四目相交，就不禁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甚么脾气坏的导播他没应付过，但这种压迫感却是这辈子第一次遇上。
吴金虎是跟着老板一路苦过来的，从在外商担任他的业务助理开始，就一直不离不弃，陪着他跳槽、陪着他创业、陪着他结束公司，又东山再起。这一次从科技产业跨足媒体圈，吓坏了不少媒体人，因为赵东不只是个生意人，还是个靠着创新商业模式称霸商场的生意人。
尽管很少人知道，真正的操刀手不是别人，正是这位杀气腾腾的副总。他个头不大，但身体里面彷佛藏了只老虎，真正的大老虎！看过他的人总是觉得他很高大，尽管他明明才165公分高。
「董事长出来了，主播也出来了，快点准备好，要开始喽！」
和吴金虎完全相反，从化妆间走出来一位瘦高的微秃男子，50几岁正值壮年的赵东看起来却像是70岁历经风霜的老头儿。他不慌不忙地坐在摄影机前的椅子上，眼睛似闭非闭，却偶尔透出一丝鹰眼般的亮光。坐在老人对面的是一位高挑的长发女子，一脸严肃地看着手上的稿件。
「好了喔？来，5、4、3......」
助导刚下了指令，长发女子一瞬间脸上堆满了迷人的笑容，「欢迎大家收看『东方名人』这个节目。我是Cindy。这是我们『东科』媒体集团开播的第一个新闻谈话性节目，非──常地有纪念性。」
女主播夸张地拉了长音，但清脆又甜美，一点都不会让人感到反感。吴金虎心想，花这么多钱请她来，值得。
女主播停顿了一下，继续用宛如翠玉般的声音说道：「我们邀请到大家都很熟悉的东科科技集团董事长，现在也是我们『东科媒体』集团的董事长赵东先生，来跟我们聊一聊，到底这次『东科媒体』要为观众朋友带来些甚么，还有赵董事长创立这个新集团背后的一些感人的故事，赵董，请您介绍一下『东科媒体』好吗？」
消瘦的老人端坐了身子，用平稳而缓慢的音调说：「媒体对人的影响非常非常的大......我们每天花最多时间在工作上，其次就是媒体......」
老人沉闷的声音让摄影师禁不住打了个哈欠，反正这是个不太需要调整镜头的无聊工作，这家伙连手势都不多。
「......所以5年前我们从办报纸开始，然后收购知名的广播电台，到今天我们终于把最困难的电视台成立开播了，而我也终于把旧的东科科技集团的棒子交了出去，正式把精力都放在这个新的集团上......」
眼看着故事越来越冗长，Cindy不愧是从友台挖角过来的菁英，威斯康辛硕士的学历加上甜美的笑容和高超的手腕，她立刻抓紧老人换气的瞬间切入问了个问题：「请问这个媒体集团的使命是甚么呢？」
「现在的媒体圈，不是太商业化，就是太有人文气息，前者得以生存，却是劣币驱逐良币；文化人办报，他们也瞧不起商业运作的机制，也瞧不起管理，这样就是空有理想。我是喜欢中道的，不可以太极端，我在科技业的经验告诉我，理想和营运是可以兼顾的，是可以办出一个有质量、有价值、坚守媒体道德，但是又能够妥善营运的媒体集团。」
Cindy瞄了一下稿件，又进入下一个问题：「那么请教赵董，媒体被人家说已经走到了夕阳产业，为甚么您愿意放下现在赚钱的科技业而全力投身到媒体业呢？」
老人脸上浮出浅浅的微笑，露出一个彷佛是小朋友恶作剧得逞的表情：「所谓夕阳产业，不是产业本身的问题，需求总是都在，只是大家都用相同的模式做同样的事情，所以利润就少了，这就是中国阴阳的概念......」
「所以当他们撑不下去了，我就进来用新模式淘汰他们，反正他们也觉得没有利润，这样就是和平转移嘛，哈哈哈......」老人笑了几声，虽然现场没有人领会他的笑点在哪儿，Cindy还是很捧场地回他一个甜美的微笑。
老人又继续讲下去：「你看，我们的《东科时报》就很厉害，我们让读者当我们的记者，我们只要请高明的编辑来核实处理就好，这样我们全世界都有记者，而且很便宜。然后我们又使用信息科技做云端编辑台和订阅中心，整合使用者和供应者，然后帮我们推销给其他人的读者还可以折抵升级的点数，累积一定量再给他们奖金，你看，我们不就全世界都有不需要底薪的业务了吗？现在大家写报告、资料引用都是用《东科时报》的，大家已经不能没有《东科时报》了，我们还进一步聘请专家学者帮你从数据库中整理报告，这样连企业都要仰赖我们。电视台这边就更厉害了，我们有最新的数字科技，但我不能再讲了，我们的新闻台保证让大家耳目一新，敬请期待。」
老人讲得口沫横飞，吴金虎倒是暗暗紧张：「不要再把营运模式透露出去了，到时候又有竞争者抄袭，我又得伤脑筋了。谁叫这赵东就是老实，得意起来就会说溜嘴！」
老人大概是讲得有点口干了，把问题终于收了个尾：「大家都说我创新，但我其实觉得做甚么生意都要完全弄懂，所以我不可能自己不弄清楚就交给别人去做，一定要全心全意。授权也很不容易，东科科技集团那边也是花了好几十年才敢交棒出去啊。」
现场直播的访问终于结束了，大家转往大厅的记者招待会现场，接受媒体记者们的发问。终于卸下心中大石的吴金虎喘了一口大气，摊在副控室那张特别订购的人体工学椅上。
附带一提，东科媒体集团绝对不能亏待员工。董事长交代：灯要用有防眩光的，椅子用Herman Miller的超高级办公椅，这可是能够进工业设计美术馆的等级。
有人说董事长怎么管这么多小事情？吴金虎倒觉得，华人企业总是需要一个家长，像他这种人们望而生惧的角色，就应该躲在黑暗的角落，确保一切顺利运作，就像这间副控室一样。
吴金虎站在高楼的落地窗前，确定护送赵董事长的黑色轿车驶出视线之外，这才安心地收拾自己的公文包，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挑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