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誰是我? 電影《變腦》的偉大探究

好萊塢女星卡麥蓉‧狄亞(Cameron Diaz,圖中)在《變腦》中飾演男主角克雷格的太太。圖為《變腦》劇照。Getty Images
第206期
李智鳴

你會對演員的生活好奇嗎?約翰.馬克維奇(John Malkovich)是戲劇系畢業的專業美國男演員。他就是在《空中監獄》(Con Air)電影裡以其獨特而強烈的氣場把尼可拉斯.凱吉(Nicolas Cage)逼得左支右絀的重刑犯反派首領,也是電影《超危險特工》(RED)裡風格獨具的特工之一。這樣一位有才華又有個性的明星是如何過活的?如果有機會讓你親自體驗一下他的生活,你會有興趣嗎?

電影《變腦》(Being John Malkovich,又譯《成為馬克維奇》)是一部1999年的電影。故事講述男主角克雷格.施瓦茨(Craig Schwartz)偶然發現了一個可以通往約翰.馬克維奇大腦的通道。進入這個通道後,在被彈出之前,可以看見馬克維奇所看見的事物,可以感受到他的撫觸與被撫觸……也就是可以短暫成為馬克維奇15分鐘。

這是電影《王牌冤家》(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編劇查理.考夫曼(Charlie Kaufman)踏入電影圈的第一部電影。這是一部概念性很強的電影。

▲美國男演員約翰.馬克維奇在電影《變腦》中飾演「約翰.馬克維奇」。Getty Images  

第一個概念:「操控」

約翰.馬克維奇參與了這部電影的演出,雖然他的演出大受好評,但他並非第一男主角,他更像是一個象徵,他可以是任何人,任何明星甚至是任何街上的某個路人,也許就是你!電影主角是克雷格,一個操偶師:「也許是因為可以暫時成為另一個人的想法打動了我,就像進入另一個軀殼中,用不同的方式去思考、動作、感覺……」他以縛在木偶身上的絲線操控著木偶,讓它或蹲或躍,飛旋或者低吟。

為了生活,克雷格聽從妻子的建議去一間公司上班,卻熱烈愛上了公司裡的一位女同事。當他發現了這個神奇的通道之後,顧不得全身的髒汙,迫不及待地來到女同事辦公室告訴她這件事。然而,女同事只是瞪著他說,你離開時記得要把辦公室的門鎖上,完全不感興趣也不願理會克雷格,隨即離開。直到她回到家,方才想起這有機會成為一個賺錢的生意!

「體驗馬克維奇」?這是否有所不妥?克雷格不安著。但為了能多與她接觸,他很快地答應販賣這個神奇的通道,「體驗馬克維奇」的生意因此出現了,人們爭相付費短暫體驗約翰.馬克維奇的生活。

你是否也發現了,克雷格──這個藝術家性格、對財富不重視的操偶師,之所以做了違反他自己的決定的事,是因為他熱烈愛著女同事,而她也深知這一點,並且也有意地運用它。從這個角度而言,這個操偶師不也成為了他人的木偶?只是他自己並未察覺,因為縛在他身上的絲線是無形的──情絲!

爾後,克雷格更學會了如何長期留在馬克維奇的身體裡,甚至占據了馬克維奇的意識,更讓馬克維奇宣布不再演戲,轉職成為操偶師!這是電影裡將「操控」概念展現得最淋漓盡致的安排,但也因此,這部電影所討論的問題核心就不只是操控而已了。  

「我是誰?」「誰是我?」

在女同事的辦公室裡,克雷格興奮地對她說這個通道存在的意義:「這會產生各種哲學問題:關於『自然的自我』(the natural self);關於靈魂存在問題;我是我?馬克維奇是馬克維奇?……」

在東方文化中「肉身」與「靈魂」這兩個概念是被普遍接受的,在文化流傳過程中,甚至還有「借屍還魂」的故事。八仙之一的李鐵拐形象特殊,但在《列仙全傳》裡卻形容他長得十分魁梧,是一位偉丈夫。李鐵拐之所以成為目前流傳的形象,傳說是他有一次為赴太上老君之約,靈魂出竅來到了華山,未料他的徒弟未待七日就把他的肉身火化了,靈魂歸來的李鐵拐無所依歸,只好附上一個餓死乞丐的屍身,借屍還魂,才成為後世所知的李鐵拐形象──蓬首垢面,坦腹跛足,並撐著一根鐵杖。

借屍還魂占用的是死人的身軀,是一個生命借用了一個已被廢棄的「器具」。然而《變腦》裡,克雷格不僅強行進入馬克維奇的大腦,還試圖主宰他的意識。這樣一來,強烈的衝突就發生了,當馬克維奇抗拒失敗之後,從演員變成操偶師,馬克維奇已不再是馬克維奇,但他本應是馬克維奇!

拋開這個現象的道德性不談,我們先來思考另一個問題:怎麼判斷這個人是誰?生活中我們一定是以這個肉身來判定這個人是誰,而在《變腦》這部電影裡以非常直觀的方式呈現,一個人的肉身並不是最準確的判斷依據,因為馬克維奇已不再是馬克維奇!

這又會引發兩個問題,如果一個人的意識才是更重要判斷一個人是誰的標準,那麼我們怎麼確定這個意識是「我」真正的意識?其次,一個靈魂投胎、再投胎,不斷地進入不同的肉身,有不同的名字、不同的身分、不同的經歷,這樣一來,那麼不同世的他是同一個人還是不同人?

在看過《變腦》這部電影之後,我們可以了解《王牌冤家》裡本應存在於記憶裡的主角竟然可以突破「記憶」而不照本宣科,這奇幻的劇情構思,很可能不是一時的靈光乍現,而是編劇查理.考夫曼對靈魂、生命與身體不斷思考的延伸。  

「變腦」與「真人」

無法了解編劇查理.考夫曼具體的想法,我們只能從電影的情節去推測。

克雷格不得不離開馬克維奇的大腦之後,最後進駐其中的是一群老先生、老太太。電影並未呈現馬克維奇最後怎麼生活。但是我們忍不住去設想,如果他們並沒有人能完全主宰馬克維奇的意識,而仍然由馬克維奇自己主宰,只是在不同的事情上,不同的老先生或老太太主宰了當時馬克維奇的決定的話,那麼馬克維奇本身可能察覺嗎?

問題在於,我們如何確定這是「我」真正想做的?

大腦被入侵進駐,這畢竟駭人而鮮見,但是,如果把這只當作是一種象徵的話呢?比如說,當克雷格因為那個女子而違心應允時,可不可以想像成:在那個時候,那個女子入侵主宰了克雷格的意識呢? 

這樣的理解並非沒有根據的。電影開端有一個片段,一位小女孩在街頭聚精會神地看著克雷格的人偶表演,而當女孩的父親發現這個人偶演出內容傷風敗俗時,一揮拳就把克雷格揍倒在地。這個橋段的安排,明顯提醒著觀眾要留意「東西」是怎麼進入我們大腦的!我們可以合理地理解成編劇暗示著我們的「意識」,可能在成長中不斷地被「教育」成各種觀念,而這樣一來,我們又要怎麼分清我們是不是被「變腦」了呢?

中國道家傳統裡講究「返本歸真」,以做「真人」為理想。甚麼是「真人」?我們哪裡假了呢?如果從電影《變腦》的脈絡去思考,我們彷彿若有所悟。而麻煩的是在東方,我們還要加上「輪迴」這樣的假設!如果說生命都需飲過忘情水(孟婆湯)才能投胎轉世,那麼「我是誰」的疑問,追究的答案應該就是那個在一次次投胎之前,那個未曾在人世輪迴的「我」!

於是乎,我們對道家要修成「真人」的想法,可能因此有些理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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