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電商巨頭亞馬遜（Amazon）在幾經權衡之後，終於決定向紐約揮手作別。惋惜者有之，慶幸者有之，各種評論如潮，但基本未涉及這一「勞資雙輸」事件只是美國正在興起的社會主義向資本主義鬥爭的預演。紐約堪稱美國民主黨的政治堡壘，2018年中期選舉後出了好幾位社會主義議員，其中以14選區的議員亞歷山大‧奧卡西奧‧科特茲（Alexandria Ocasio-Cortez，簡稱AOC）最為著名，她作為一顆政治明星迅速竄升，將當地的拉美移民、難民與少數族裔的社會主義情緒煽動到熾烈狀態。
爭議零稅收：一本帳的算法各有不同
2018年11月13日，亞馬遜和紐約市召開記者會，宣布了亞馬遜將在紐約建第二總部的消息。紐約市政府通過算帳描畫了一幅美好前景：未來25年亞馬遜將為當地創造多達4萬個就業崗位和275億美元的稅收收入，這與政府返給公司的28億美元補貼相比多了8倍。
消息公布後，紐約大部分民眾對亞馬遜表示支持，支持率與反對率分別為58%比35%。
紐約州、市的民主黨議員們盯著這28億美元的減稅補助，頗有受剝削之感。投資發布會的次日，州參議員吉納瑞斯（Michael Gianaris）和市議員布拉默（Jimmy Van Bramer）組織集會反對該投資項目，批評州長古莫（Andrew Mark Cuomo）和市長白思豪（Bill de Blasio）擅自決定為亞馬遜提供近30億美元的補貼，「不道德地浪費納稅人的錢」，卻對必須改善的問題分文不出。「我們拒絕為了一個零回報的公司而犧牲社區的生活和基建質量。」
他們的依據是美國智庫稅收與經濟政策研究所（the Institute on Taxation and Economic Policy，ITEP）的一項調查：2018年亞馬遜淨利潤112億美元，但在享受了美國聯邦稅收抵免（tax credit）和扣除公司高管的股權補償後，公司獲得1.29億美元的聯邦退稅。稅改後法定企業稅率為21%，而亞馬遜的有效稅率相當於負1%。
反對者不肯算的帳：就業與稅基擴大
反對者算這筆帳時忽視了一個至關重要的事實：美國企業稅有聯邦與州稅兩種，亞馬遜通過合法避稅不交聯邦稅，但得負擔州稅。以亞馬遜的第一總部所在地華盛頓州西雅圖為例，《西雅圖時報》曾報導，2017年，亞馬遜對華盛頓州納稅約2.5億美元。而紐約州的稅率遠高於華盛頓州。假如亞馬遜第二總部入駐紐約，亞馬遜的平均工資是每年15萬美元，即使當地的2.5萬名僱員中只有10%是紐約市民，也意味著紐約每年將增加1,200萬美元個稅收入。僅僅計入亞馬遜校園的影響，紐約州的房產稅每年就將增加2,000萬美元。參照2017年西雅圖的酒店數據，亞馬遜消費33萬間酒店住房，按紐約地區酒店均價300美元、客房稅6%計，紐約的酒店客房稅收將增加600萬美元。
民主黨既看不到稅基擴大與消費擴大帶來的收益，還犯了一個嚴重錯誤，將未來的錢當成現有的錢。
反對派錯以為30億美元的退稅補貼是紐約市政府現在擁有的錢。反對該計畫的主力軍來自民主黨，尤其是以AOC為代表的極左派議員。AOC成功地組織一場草根運動來反對亞馬遜落地紐約，她將紐約市承諾的30億退稅補貼當作是紐約市政府現在擁有的金錢，認為抵制亞馬遜能節約30億來修復地鐵、僱用更多教師。參加者也都如此認為，認為「不應該拿我們的錢補貼給禿鷲資本」。
為財政入不敷出而煩惱的紐約市長（民主黨）白思豪只好告訴AOC，「這不是現在的錢，這是未來的錢，只有在城市得到了工作和收入之後，才有30億元的稅收優惠可以收回」。AOC等人不明白，紐約州對亞馬遜的15億「補貼」當中最大一部分來自稅收抵免（tax credit），亞馬遜將在十年間獲得上限為12億美元的稅收抵免，另外還有3.25億美元的現金津貼。假設12億美元的稅收抵免均攤到10年間，那麼亞馬遜每年獲得的稅收補貼就是1.2億美元。
這些羊毛其實就出在羊身上，但必須在企業進入紐約投資經營後才會產生。如今亞馬遜這頭「羊」不肯來了，羊毛自然也就沒有了。
紐約州的困境：就業不足與負債過高
被反對派忽視的還有另外兩個非常重要的方面：一、紐約的高失業率，失業率4.7%（比全美失業率約高一個百分點），就業不足則達8.9%。「羅賓漢貧困紀錄」（Robin Hood Poverty Tracker）報告顯示，紐約就業不足的人數高達160萬，比費城的總人口還多。紐約目前65歲以下的僱員，有45%處於就業不足的狀態。就業不足除了失業之外，還包括那些想要全職工作、但目前不得已只做兼職工的人。二、紐約州是全美欠債第二多的州，紐約州是全美欠債第二多的州，僅次於加州。2018年負有州債1,410億美元。紐約市的人均債務比芝加哥高50%。
面對AOC等民主黨人來勢洶洶的反對，亞馬遜於2月14日發表聲明：「經過慎重的考慮，我們決定不再繼續我們在皇后區長島市建設總部的計畫。」
對支持者來說，2019年2月14日是個「黑色星期四」，本來看旺的長島市商業市場一夜之間又回到了半年前。商業、企業界紛紛譴責反對亞馬遜進駐紐約的民主黨政客們，認為失去了一個創造上萬工作和數百億美元稅收的機會，這本來可以為改善紐約的交通、學校和公共空間等提供資金。
但民主黨人的看法相反。宣布將參選2020總統選舉的民主黨參議員伊麗莎白‧沃倫（Elizabeth Warren）認為，巨額補貼是「讓企業巨頭綁架民主」。更有人歡呼說，這證明了AOC率領的草根運動有逼退企業巨頭的力量。好幾位民主黨議員指責企業巨頭代表「禿鷲資本主義」，必須抵制。
▲由於亞馬遜被逼退，本來看旺的長島市商業市場失去了一個創造上萬工作和數百億美元稅收的機會。Getty Images
美國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鬥爭的預演
亞馬遜揮別紐約，只不過是未來美國政治中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兩條路線對決的預演。全世界對美國的觀察還停留在過去：在西方國家紛紛都走向民主社會主義的高福利國家之時，只有美國「例外」。
其實，美國民主黨正在迅速社會主義化。我曾在〈美國民主黨的國內「顏色革命」〉中闡述了如下事實：2016年美國大選中，社會主義者桑德斯（Bernie Sanders））橫空出世，而且贏得眾多年輕選民的追捧，與歐洲青年普遍左傾一樣，美國青年的思想也偏左。2018年11月，總部設在華盛頓的「共產主義受難者基金會」和民調公司YouGov發布一項調查：美國千禧世代，希望生活在社會主義國家的占52%，希望生活在資本主義國家的為40%。有6%的人認為共產主義是最佳選擇，其餘的人希望生活在法西斯主義社會。這些信仰社會主義的青年一代，基本集中在民主黨。2018年7月3日，《紐約時報》曾發表一篇〈民主黨正在社會主義化嗎？〉，文中引述一項調查，在18~34歲的民主黨人當中，61%的人對社會主義持正面態度，這些人是民主黨內的極端進步主義者。
桑德斯的支持者在其退選後組建了一個「全新國會」（Brand New Congress），其成員在2018年中期選舉中斬獲頗豐，20多位社會主義者進入美國國會，CNN、CBS與《紐約時報》等左傾媒體熱情洋溢地為這些社會主義者造勢，爭先恐後地邀請AOC推介她的「綠色新政」（Green New Deal）。直到最近綠色新政的細節曝光，讓美國人看到了一些要點：政府全面接管全美國的醫療保健；為那些不願意工作的人提供免費資金；重建或改造美國的每個家庭，給每個人提供免費住所。還有淘汰傳統汽車、消除航空旅行等等。不少人才意識到所謂「綠色新政」是個在美國快速實現社會主義的瘋狂計畫，AOC等社會主義者的真正目標是通過社會主義來擴大政府權力，根本不管其結果是摧毀美國。
2月19日，民主黨參議員桑德斯正式宣布將競逐2020年美國總統大選的民主內提名，並宣布他將以社會主義理念改變美國——這比他在2016年的競選主題更進一步，那一次是反對資本主義的經濟，瞄準華爾街；承諾實現全民醫保——桑德斯宣布參選後一天之後，來自個人的捐款數額就超過600萬美元。其勢頭之猛，遠超其他20位民主黨男女參選者。如果民主黨沒有其他王牌，桑德斯有可能力挫民主黨現有的出場者。這樣一來，2020年大選就是共和黨現任總統川普代表的資本主義路線與桑德斯代表的社會主義這路線在美國的對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