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臉上寫著一個「苦」。即便他平時用多麼昂貴的保養品呵護，用多麼高超的化妝技巧裝飾，甚至動刀整型致身傷命喪，這張臉──兩側草頭眉、一對看盡世態冷暖的雙眼、一筒吸著汙氣的鼻孔，與一張吃進毒物、裝著毒舌的嘴巴──生下來，到帶進棺材，設備何曾增減？唯苦不變。一如人生。
年未半百，已感到與世格格不入。提醒自己年紀的，倒不是蓄勢待發的白髮，而是這一切所見、所聞。別人的習以為常，卻讓我驚心動魄。一種說不出的苦。
2017年台北的夏日氣溫，破了氣象局1897年成立120年來的高溫紀錄。一日，要踏進捷運車廂時，突然一件紅色蕾絲內衣映入眼簾！我不可置信地抬頭、回頭：她是忘了帶衣服出來嗎？……啊，不對，這叫自由，穿著的自由，旁人不容置喙。
轉乘公車回郊區的家。號稱台北的鄉下，民風總是純樸些，是我願意居住的地方。
「鈴──」，下車鈴響了。
一個穿牛仔熱褲的女孩走過我身邊，臀部幾乎被看光光，簡直是比基尼的岸上版！我想趕緊提醒她褲子布料捲上來了，就在我幾乎要站起來時才恍然大悟，也許她就是想這樣穿！個人自由，愛怎樣、就怎樣。
我不明白，為甚麼會願意將一個潔白的身體，暴露於大眾稱不上無邪的眼下？為甚麼得引起注意，才能顯出自己的重要？女人迫不及待地裸露，網友忙不迭停地按讚，連新聞主播也在比顏值高低、罩杯大小，卻對本職新聞內容與文字的低落不以為恥。以前主播、記者的發音與表達方式，可以當成口條訓練或寫作的範本，現在，可以嗎？
文言文近年被打成過街老鼠，學生也站出來指導老師應該教他們甚麼。我原本感到心痛，後來一想，當社會各方面都往下滑時，給人類的配備自然也就不會好了，因為福分沒那麼厚了。吃的食物、呼吸的空氣、喝的水、讀的書、聽的音樂等等，一齊江河日下，語言不過是其中一個小小的面向。這些現象跟人的素質是一體兩面的吧。
母親北上，我帶她出去走走。在台北車站，看到很多人席地而坐，褲子左破一個洞、右缺一個口，衣服半紮，群聚聊天。媽媽摀著嘴小聲說：「以前不是乞丐才會這樣嗎？」
搭乘捷運，一對國中生就在我們眼前卿卿我我，母親忍不住多看兩眼，侷促不安。到了下一站，兩位打扮入時的小姐上車。一進車門隨即倚著玻璃板擁吻！母親的下巴掉了下來，眼珠子差不多快彈出去了。
時代的劇烈變遷，價值觀的顛倒反轉，不只老一輩無法理解、適應，我也「跟不上」。當看到青少年買不到新型手機，以死明「志」的新聞時，腦海裡浮現《弟子規》的一段話：
唯德學，唯才藝，不如人，當自礪；
若衣服，若飲食，不如人，勿生戚。
如果從小的教育是這樣打底，世界會有甚麼不同？……哎呀！我真是老古董了，年紀不算大就這麼「八股」，難怪別人活得如魚得水，自己誦著《漁父》流淚。老古板囉！是。但也沒打算改變。
